“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太祖說起……”王浩一看都不讓走了,只好坐下來打開了話匣子。只要開國侯肯聽講多久都沒問題,但愿聽完之后能打消去高麗跑商的想法,太不劃算了。
“得,叔父還請移步餐廳,咱邊喝邊聊。”洪濤一聽,好嘛,都想當初了,看來碰上高麗問題專家了 ,那就慢慢聽吧。
王浩真從宋太祖說起的,也確實該這么說。宋朝的海商之所以繁榮,其主要原因不是宋人喜歡做買賣,而是從宋太祖開始就鼓勵和外國人貿易,這叫上行下效。
雍熙二年,宋太祖頒布了商業稅法把經商法律化,給商人披上了合法外衣,不用再擔心朝令夕改、秋后算賬。
光頒布法律規范商業環境就夠了嗎?宋太祖覺得遠遠不夠,還得幫剛剛起步兩眼一抹黑的商人一把,于是又在雍熙四年向東南亞派遣了八名內侍,以國家的名義到當地替商人們規劃貿易路線。
這有點像后世商務部派往駐外使領館的商務代表,專門引導國內商家在外國開展商業活動。不得不說宋太祖這一舉措太超前了,超前到洪濤覺得他也是個穿越人士。
有了朝廷撐腰,沿海一帶的海商自然膽子就大了起來,步子也大了一些,從而造就了從北宋開始的對外貿易高峰,若是沒被蒙古帝國打斷的話保不齊還是大航海時代的開端。
而北宋和高麗的官方交往比東南亞諸國還早十多年,建隆三年高麗王朝就派遣廣平侍郎李興佑、副使李勵希、判官李彬向北宋朝貢,拉開了兩國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的外交關系和貿易往來。
為啥說是斷斷續續、時好時壞呢,和洪濤想的一樣,高麗并沒有什么貨物能拿出來進行貿易,對北宋沒有太大經濟意義。
但是高麗和遼國接壤,北宋歷任皇帝都把與高麗的外交關系歸為大戰略,不得不重視。宋遼關系一緊張北宋和高麗的交往就緊密,宋遼關系一緩和北宋與高麗的交往就冷淡。
宋朝明白這個道理,高麗人也不傻,他們是在兩個大國的夾縫中間求生存,誰也不愿意得罪,和誰都不能太親密,必須當個墻頭草,以便獲取利益最大化。
在這種大環境下,宋朝商人和高麗商人的貿易活動就不得不帶上政治色彩了。一旦宋遼關系緊張,邊關榷場關閉,遼人無法獲得宋朝的貨物,于是高麗商人就成了天然的二道販子。
他們從宋朝南方購買絲綢、茶葉、瓷器、布匹,說是拉回國販賣,其實多一半都用更高的價格倒手運到遼國去了。有時候還會高價雇傭宋朝工匠刻制雕版,也送往遼國,這是宋朝市舶司嚴令禁止出口的貨物。
高麗商人這么做也沒錯,商人逐利嘛。但宋朝商人里也有只認錢不認國的,看著高麗商人倒手貨物賺大錢眼紅,干脆也別等高麗商人當二道販子了,咱自己干吧。以出口高麗的名義獲取市舶司官憑,然后在海上拐個彎直接運到遼國港口去了,百分百的走私。
蘇軾在杭州當官的時候就上書朝廷談過宋朝和高麗民間走私貿易的事情,還親自抓過幾批人。
神宗皇帝也下過詔,剛開始是禁止宋朝民間船只去高麗從事貿易活動,抓到各種罰沒判二年,后來改為必須獲得市舶司的公憑才準許民間商人與高麗互貿。
但只要有足夠的經濟利益就難免有人鋌而走險,民間走私屢禁不止。為了爭奪貿易機會,這些海商除了利用貿易手段之外歪招也層出不窮。最普遍的就是在高麗勾結當地官員,以各種名義盤查往來海船,從根本上打擊競爭對手。
明州是朝廷規定唯一能和高麗、日本貿易的港口,當地市舶司盤查嚴格不好操作。于是泉州和漳州的海商就捷足先登,成了向高麗走私的主力。
除了泉州、漳州海商太多,沒有建立市舶司管理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泉州人在高麗當官的比較多,老鄉見老鄉還不流行背后來一槍,互相幫襯是主流。
王浩是福建路人不假,但不在泉州,而是漳州海口鎮,與泉州海商不僅拉不上關系,還是天然的競爭者。
當初也有漳州海商跑過高麗航線,但沒斗過泉州海商。既然高麗的港口已經被人家占了,又沒有非拼命爭奪的理由,何必去觸霉頭呢。
不光泉州海商有常年在高麗都城開京居住的,高麗商人也有定居在泉州附近的,還在晉江中游的南安縣弄了個聚居區,當地人稱新羅村。
“還有新羅村?這得算是僑民了吧,不知叔父能不能找到可靠的高麗人?”聽了半天,就這個消息最讓洪濤感興趣。
“大人還要去高麗!”王浩端起酒杯也不讓了,一仰脖干掉,費了半天唾沫合算都白說。
“叔父放心,在陸地上本官還不敢說想去哪兒去哪兒,到了海上就沒人能擋住嘍。不過開京確實是個問題,人家先站住腳,強龍難壓地頭蛇。要是叔父能找到高麗人做通譯,我們可以不去開京,在南邊找個合適的小港,難不成泉州商人把整個高麗都占了?”
高麗必須去,不光要去,還得想辦法搞個落腳的港口,這樣宸娘她們才能循序漸進圖發展。誰去弄這個港口呢?自己肯定沒功夫,王浩最合適。三個孩子都還給他們王家了,不能白給。
“大人所言倒是有理,可小人還得多句嘴。高麗人特別窮,買賣貨物除了王城恐無它處,占住了港口也是枉然。”
對于開國侯的建議王浩沒好意思恥笑,太外行了。高麗有購買力的人都在開京城里呢,值得拉回來的貨物也在王城。如果隨便找個港口就能進行貿易還用您在這兒出主意,各地海商早就去了。
“叔父,短了!”洪濤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王浩,舉起勺子點了點。
“……短了……啥短了,大人可是要換筷子?”王浩一直奇怪開國侯為啥吃飯總是用勺子,以為是嫌勺子短了,撈不到鍋里的肉吃。
“眼光短了……且看本官一畫就明白了!”洪濤干脆放下勺子,改用手指頭蘸著酒在桌子上畫了起來。
“這是高麗,這就該是……日本吧?它也太亂了,這么多島怎么過日子,走個親戚得換好幾次船……”
桌面上畫的是啥王浩看了一會兒就琢磨出來了,做為一名海商,雖然沒去過但必須知道,而且決不能轉向迷路,這是本份。
“還沒明白?本官可有點失望啊!”洪濤恨不得把酒杯扔到王浩臉上,畫了這么半天,就差把經緯線和比例尺都標注出來,合算您就看出走親戚不方便了。
“大人的意思是……”王浩使勁兒眨巴了眨巴眼睛,盯著桌上的圖畫圍桌子轉了一大圈,還是不明白。
“我朝的海船去日本該如何走?”洪濤又把手指杵進了酒杯,沾滿酒水等著答案。
“可以北上登州,再到開京。這是老年間的走法,現在登州不許再停靠海船,只能從明州去開京,然后南下……大人是要在高麗建港轉道日本!”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去日本總共就三條海路,其中兩條需北上經登州或者明州橫渡大海,抵達高麗之后進行補給然后再南下。還有一條是先南下去琉球中轉,但這條海路比較危險,風大浪高,不是特別好的船不敢走。
但剛說了一半兒,王浩看到開國侯用手指頭在高麗半島的南邊點了一個點,然后腦袋里突然咔嚓一聲,猶如被閃電劈中,嘴唇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