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他說得嚴肅,趙宇立刻更為認真,聚精會神地聽著。
可朱燮元卻又不馬上說,只是拿眼看著秦良玉和馬祥麟他們。言外之意,很是明顯。
秦良玉一見,倒也識趣,立刻找了個借口,帶著兒子媳婦抱拳離開了。
趙宇見此,心中有點驚訝,不知道朱總督接下來所說有何問題,竟然要秦良玉他們都避開?
當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朱燮元才緩緩地低聲說道:“唐王要占洞吾之地,恐怕會對大明邊境這些土司震動不小。老夫久在西南和眾多土司打交道,對于他們的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有心人挑撥的話,邊境上的那些土司,搞不好會暗地里和洞吾聯合。”
說到這里,他怕趙宇不明白,便又再細細解釋道:“洞吾前身,乃是我大明的緬甸軍民宣慰使司,認真說起來,洞吾也是我大明土司之一,只是就不服王化而已。如今唐王露出占其領地當藩國的意思,如果他隆王以此來挑撥云南邊境土司,說大明今日對洞吾如此,他日難保不對他們如此。類似話說多了,那些土司首領害怕自己領地被大明同等對待,喪失理智而做出事情來,怕也不是不可能!“
一聽這話,趙宇大吃一驚。兩軍對戰的時候,要是友軍在背后突然捅一刀的話,那大明軍隊可能真會有危險。
他還沒說話,朱燮元就又說道:“很多土司,可不會對我大明忠心耿耿,奢安之亂,就是一個例子。朝廷對這些土司,務必要有防備之心。就算從長遠說起來,改土歸流也是勢在必行。而這,又是對這些土司首領不利,不甘就范的,怕也為數不少!”
大明朝的土司制度,是沿用元朝并由于歷史原因達到鼎盛。等大明統治穩定后,條件成熟的那些土司地方就實行改土歸流,這個政策到滿清時期,又達到高潮。任何一個朝廷,都不允許土司制度的長期存在。概因土司制度,歸結起來就是“世官,世土,世民”,也就是說,土司首領世襲,領土世襲,所屬百姓世代為其奴。這就等于是個小王國來了。
當然,在大明朝,土司也要向朝廷朝貢,并且繳納一定賦稅,以此來象征土司所屬是大明的一部分。但就中原王朝來說,肯定不如改土歸流為好,而土司首領自然不想改土歸流,這就是矛盾沖突的根本所在。
朱燮元在西南多年,對于土司首領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在領兵剿滅奢安之亂的時候,更多的是采用離間計,反間計這些人心之策,不了解土司首領的心思,他的計策也不可能成功。
在他細細地分說之后,趙宇終于明白了他的擔心所在,立刻嚴肅地點頭說道:“總督大人放心,下官立刻向皇上稟告。”
說完之后,他就在朱燮元的面前,呆立不動,進入聊天群去向皇上稟告了。
朱燮元看著他,不由得心中暗暗稱奇。他是領兵打仗之人,第一個心思便想到了如果打仗的時候,有這能耐的,不知道仗會好打多少!忽然,他又醒悟過來,該不會遼東戰場的一次次勝利,就是因為皇上把這種能力用到了戰場上吧?
他正在想著,卻見趙宇回過神來,還是嚴肅地臉低聲對他說道:“皇上亦覺得言之有理,閩閣老那邊,已經得以提醒。另外,忠烈伯這邊,總督大人如何看?”
說到這里,他又低聲補充道:“剛才下官看到總督大人讓其回避,因此下官便想著問一問。”
朱燮元聽了,看著趙宇有點琢磨不透,這問題是皇上要問的,還是真的是趙宇自己的問題?不過不管是誰問,他都據實低聲回答道:“石柱乃是忠烈伯掌權,其以女子之身得以封爵,皇上對其恩遇之隆,前所未見。且忠烈伯娘家乃是滿門忠烈,老夫觀其本人也對大明忠心耿耿,不會因為可能有的事情而對朝廷疑神疑鬼。皇上調白桿軍前去洞吾,怕也是明白忠烈伯的忠心,因此,忠烈伯不會有問題!”
聽到他這么說,趙宇便松了口氣。忠烈伯沒事,那是最好了!
“老夫剛才讓其回避,并不是懷疑其忠心,而是在談及土司之政,終歸是不方便聽,如此而已。”朱燮元說到這里,轉身向外走去,似乎是沒什么事情了。可他剛到門口時,卻又轉過身,對跟出來送行的趙宇說道:“你這邊方便,就替老夫向皇上稟告一聲,如果洞吾那邊還需要兵力支援的話,只要有錢糧能撥下來,這邊能打仗的軍隊有的是!”
大明不是沒兵,而是沒錢。對朱燮元來說,為大明鎮壓內亂,遠不如為大明開疆拓土更來得渴望。藩王封建海外之策開始實施的話,大明開疆拓土,也必將掀起新一輪動作。對此,他很期待。
廉頗老矣,還能吃他個三大碗!
有唐王的錢糧提供,秦良玉領著五千白桿軍,很快就開拔,一路往洞吾而去。
與此同時,紫禁城內,有地龍供暖,殿內倒也暖和得很。崇禎皇帝在和田貴妃、袁貴妃以及新晉的海貴妃一起打著麻將,倒也是熱鬧地很。
原本是讓周皇后一起玩的,但哪怕崇禎皇帝說了,這春節時候就該樂呵樂呵的,但她也沒有答應。于是,崇禎皇帝就和三個貴妃玩上了。
只是玩著玩著,崇禎皇帝就開始開起小差來了。
平定奢安之亂,已經足以證明朱燮元的統帥能力。如果從戰事規模來看,他所展現出來的能力,比閔洪學還要高一籌。當然了,自己看重提拔閔洪學,并不是為了他的領兵打仗能力,而是他在云南時期實施的那些緩解民生的措施,還有一個,他是溫體仁推薦的。
“碰!”就聽田貴妃如同銀鈴般地笑聲中喊了一聲。
崇禎皇帝回過神來,才發現是自己丟出去的被田貴妃給碰了,看她那笑顏如花,他也不在意,跟著笑笑,又打起了麻將。
可很快,他的眼神又開始飄了,心中繼續想著剛才的事情。
這個朱燮元通過趙宇說得那些話,確實很有道理。這個能人,要是不好好用用,就有點可惜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在后世的時候,就沒聽說過他的名聲。按理說起來,他比洪承疇,還有楊嗣昌等人,在能力上只強不弱吧?
崇禎皇帝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朱燮元一直平定奢安之亂之亂后,還需要繼續震懾西南,離開不得。最終是在崇禎十一年三月份死在任上,并沒有機會去中原和遼東戰場。也因此,他在后世的知名度,要小不少。
他反應的有關土司的這個事情,確實是有解決的必要。但目前還未到解決土司的時候,至少要先等藩王封建海外的事情之后,才有精力對大明那么多的土司動手。如果有朱燮元來主持這個事情,倒是不二人選。只是很可惜,朱燮元的年紀已經大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從他說話的意思里,似乎還想著參與洞吾之事,可洞吾那邊,已經有閔洪學在了。那其他南洋國家呢?
想到這里,崇禎皇帝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興奮了起來,順手一拍,手掌吃疼,當即回過神來,一看卻是把自己的麻將牌給拍翻了。
“陛下,糊了么?”袁貴妃有點吃驚。
“這么快,不可能吧,妾身看看!”田貴妃伏身過去核實。
海蘭珠也是一肚子困惑,早已盯著崇禎皇帝的牌看了,隨后便指著那牌道:“沒糊啊,皇上這是詐胡,皇上賴皮!”
崇禎皇帝見此,便笑著站起來,對身后的周皇后說道:“不行,被看穿了,你來替朕吧!一家人,大過年的,就該樂呵樂呵的,放開點!”
聽他這么一說,三個貴妃就又跟著邀請起來。不管她們三個人心中什么想法,在皇上的面前,總要表現得姐妹情深才是!
周皇后此時已經看出,皇帝這是有事,又見皇上再三邀請自己樂呵樂呵,感覺自己在他心中很重要,便沒有再拒絕好意。
崇禎皇帝坐到了一遍躺椅上,看著四個老婆在玩麻將,便進入聊天群,私聊錦衣衛指揮使劉興祚道:“有關安南的消息,全部匯總起來,快馬發往西南,交給少保朱燮元。”
他剛才想到的,就是安排朱燮元去處理安南那邊的事,把后世的越南納入大明版圖。如此一來,大明水師他日踏足南洋甚至前往澳洲的時候,就可以以安南為補給點或者出發點了。
呀,朕這可真是勞碌命,大過年的,就為大明未雨綢繆,不去享受齊人之福,盡在謀劃大明的美好未來了!
崇禎皇帝有心情調侃自己的時候,洞吾阿瓦地區,卻完全沒有一絲過年的氣氛,有的,只是一隊隊的軍卒。
以前洞吾是大明的緬甸軍民宣慰使司,本身沒有歷法,用的是大明的歷法。明人在洞吾也是很多,傳播各種技術。大明的一切,在當時都是天朝上國的風尚,受洞吾人追捧,因此,大明過年,洞吾也過年。
在阿瓦城以北一百里遠的山林中,一條并不寬的官道蜿蜒繞山腳而過。就在官道不遠的一處林子里,有一群人靠著樹在閉目養神,沒有人說話,唯有風吹林響,鳥兒嘰嘰喳喳。
忽然,有一人翻出了水壺,仰天待喝卻發現只有一兩滴水,連一口水都沒有。他咽了口吐沫,站了起來,便想往林中嘩啦啦地水聲處走去。
這時,有一人看向他,低聲喝道:“干什么去?”
“富大人,屬下沒水了,去灌點水來喝喝。”那人同樣用大明官話回答道。
富御蠻一聽,眉頭一皺道:“軍中條例,不得喝生水!”
“呵呵,沒事,屬下喝了那么多年的生水,又不見有什么事情!”那人聽了,便陪笑著說道,“在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屬下渴得厲害。”
聽到他們倆說話,其他人也紛紛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們兩人。說實話,以前軍中可沒有這條規矩,這是出征前,新頒布下來的,這讓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有點不習慣。喝水,非要燒開了的水才能喝,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招,這么麻煩,盡會折騰自己這些窮當兵的!
富御蠻一聽,便認真地說道:“你們可知,這是誰提出來的,務必要求軍中喝燒開的水么?”
以前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是習慣了想喝水時,就直接喝著溪水什么的,痛快!可此時,他卻要嚴格執行軍中條例。
“誰?”不少士卒很是好奇,連忙問道。
甚至還有士卒開口說道:“該不會是那個讀書讀傻了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富御蠻就連忙打斷道:“是皇上!皇上說了,這水中有我們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有的是有毒的,只有把水燒開,才能把這些毒去掉,這樣才能減少生病的機會!”
“……”聽到這個答案,頓時所有兵卒都傻了。他們沒想到,這個竟然是皇上要求的,而且還是這么匪夷所思的解釋。那個剛說讀書讀傻的兵卒,更是下意識地閉上了嘴,低了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想著,好險,差點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富御蠻看著他們的表情,正色地說道:“以前我也不怎么信,可這次大軍南征,據我所知,生病腹瀉等事,少了很多,明白么?”
說到這里,他便低聲感慨道:“皇上之能,為常人不及,竟然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實在是圣明啊!”
富御蠻是把總,他得到的信息自然比手下的要多。此時說出的話,在他手下當中也是權威。因此,當他說完之后,他的手下立刻便信了。那想去打水的手下訕訕而回,只能砸吧著嘴,舔舔干燥的嘴唇。
一名同袍見了,便把自己的水壺拋了過去。那人喝完之后,低聲自言自語道:“洞吾的斥候都死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