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伸手將月華鬢邊一綹散亂的發絲仔細理順,綰到她的耳后,指尖戀戀不舍地輕輕地捻著她的耳垂,低聲輕笑:“你若是再不醒的話,朕可就給你扎耳朵眼了?你不是一直想著扎耳洞,可是又不敢么?朕就趁著你昏迷,給你扎好了,等你醒了,朕就搜羅全天下最漂亮的耳墜給你戴。”
月華依舊安詳地睡著,嘴唇有些蒼白,令陌孤寒的心針扎一樣痛。
“你說扎耳洞很痛,可是你知道嗎,你一直這個樣子,朕的心都被扎得千瘡百孔了,比你要痛千倍百倍。”
輕聲呢喃著,陌孤寒再也說不下去,喉結艱難地滑動,聲音也有些哽咽。
“褚月華,朕命令你,立即醒過來,否則,朕現在立即就讓你嘗嘗這種痛徹骨髓的感覺。朕要在你的耳垂上扎兩個,不,三個耳洞。”
陌孤寒吸溜吸溜鼻子,眼角竟然有眼淚抑制不住滾落下來,(熱rè)燙(熱rè)燙的,落在月華手心之上。
“你敢!”
聲音細若蚊蚋,帶著艱澀,似乎用盡了全(身shēn)的氣力。
“朕怎么不敢?”
陌孤寒這話脫口而出,然后猛然間就怔住了,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月華。
睫毛輕輕地動了動,像是晨起的蝴蝶,抖落雙翼上的露珠,然后迎著晨曦金色的陽光,緩緩地張開。
仿若,是在夢里。
“月華?”
聲音輕顫,好像清風拂過水面,輕輕地((蕩蕩)蕩)漾起漣漪。
他不敢高聲語,甚至不敢眨眼,害怕這滿懷的希翼就像是五彩斑斕的泡泡,輕輕地一碰,就碎了。
眸子緩緩地動了動。
陌孤寒頓時欣喜若狂,緊握著她的手(情qíng)不自(禁jìn)地使力。
“痛!”月華一聲。
陌孤寒這才確定,真的是醒了,月華真的醒了。
他幾乎是壓制不住地喜極而泣,低聲一遍遍呢喃:“月華,月華!朕的月華!”
月華慢慢地扭過臉,定定地望著陌孤寒,眼睛也一眨不眨。
“你是誰?”
陌孤寒心里大驚,手驟然又是一緊,撐起半個(身shēn)子:“你怎么了?你不識得朕了嗎?”
他害怕地盯著月華,一顆心高高地懸起。明明,自己小心翼翼地看護著她,太后派來的人沒有得逞的,忘憂也沒有給她服下,她如何會不識得自己?
月華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撫摸他的臉,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氣力,終于頹然地放下,費力地扯扯唇角:“你好丑。”
陌孤寒愕然,半晌終于反應過來,摸摸自己胡子邋遢的臉,不用照鏡子,自己也知道是副怎樣的樣貌。這些時(日rì)的煎熬,令他雙頰深陷,眼窩也凹陷下去,雙目赤紅,面龐消瘦,那(日rì)太后見了他都被嚇了一跳,眼淚瞬間盈滿了眼眶。
他想說什么,覺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全都酸酸澀澀地哽在喉尖上。最終也只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等得我好苦。”
月華吃力地擠出一抹笑容:“你瞞得我更苦。”
陌孤寒又是一怔,覺得自己這幾(日rì)廢寢忘食,好像腦子變得遲鈍了,壓根就反應不過來。
“你都知道了?”
月華搖搖頭:“你不用解釋,看到你這個樣子,我便什么都明白了,你舍不得我的。”
陌孤寒使勁咬著牙根,忍住淚意:“是朕不好,朕對不起你,害你傷心難過,害你受這樣的傷害。”
月華再次吃力地抬手:“讓我摸摸你的臉。”
陌孤寒立即湊過去,月華細白的手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摩挲,將他眼角殘留的一滴(熱rè)淚擦下來,微微蹙了眉頭,滿是心疼:“瘦了好多。”
陌孤寒抬手將她的手捉住,放在唇邊,緩緩閉了眸子,掩住滿眶濕潤,哽咽道:“邵子卿說你不愿意醒過來,朕以為你再也不會原諒朕。”
月華輕輕地笑,猶如羽毛撩撥著他,癢癢的,暖暖的。
“我真的不想醒過來,夢里有阿娘阿爹,我還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好多人疼寵。還有慕白哥哥(嬌交)慣著我,代我受罰,帶著我在馬背上奔馳。”
陌孤寒抿抿唇不說話。
月華微微皺皺鼻子:“可是慕白哥哥很討厭,他一直在我耳邊催促我,讓我回來。他說你是騙我的,你是為了保護我,迫不得已才會將我送出宮里,他還威脅我說若是我不醒,你會很難過,會殺了他的頭。”
陌孤寒又忍不住啞然失笑:“朕有那么殘暴嗎?”
“你一直都很霸道,妾(身shēn)很害怕,所以就不得不醒了過來。”
月華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委屈。
陌孤寒望著她鄭重其事道:“朕承認,朕的確很霸道,若是你真的不肯醒過來,上窮碧落下黃泉,朕都會把你翻找出來,你永遠都別想逃。”
月華眸中隱約有淚光閃動。
陌孤寒擔心地問:“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傷口疼不疼?渴不渴?餓不餓?”
月華搖搖頭:“只是渾(身shēn)沒有氣力,有些累而已,精神是極好的。”
陌孤寒方才放下心來:“今(日rì)子卿給你診過脈,也說你如今恢復得不錯。但是你昏迷的時候,子卿不讓你多飲水,定然口是渴的,朕給你倒水。”
月華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搖搖頭:“妾(身shēn)不渴,只想跟皇上說話。”
陌孤寒輕輕地笑:“來(日rì)方長,左右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光,你要好好休息,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月華低低地“嗯”了一聲:“我好像昏迷了很久?”
“的確很久了,久得就像是半輩子那樣漫長,朕等得胡子都快白了。”
“很久了......我那夜......”
月華的心一沉,然后自己昏迷以前的種種突然就全都蜂擁而至,那漫天的火光,瘋狂的殺戮,還有血染的楓林。
她一直在逃避,強迫自己不會想起,但是如今,歷歷在目,自己好像剛剛從那煉獄之中逃出來,(身shēn)上還殘留著血腥的氣味。她的眉心緊蹙,一臉的驚恐,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陌孤寒抬手拍拍她的肩作為安撫:“莫怕,以后有朕守在你的(身shēn)邊,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
“香沉,初九,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月華急切地掙扎著想要起(身shēn),心瞬間被狠狠地揪起來,撕扯。
陌孤寒見她臉色瞬間又變得蒼白,就連嘴唇都抑制不住地輕顫,擔心她的(身shēn)體受不住打擊,趕緊輕聲安撫:“你不要激動,香沉和初九沒事,只不過同樣受了重傷,所以也在休養,過幾(日rì),等他們能夠下(床床),朕讓他們來看你。”
月華心存狐疑,努力回想那夜發生的事(情qíng),望著陌孤寒珠淚漣漣:“不可能的,如果香沉安然無恙的話,她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在我的(身shēn)邊的,你是在騙我。我昏迷之前就看到初九受了那樣重的傷,不可能逃脫的。我知道是慕白哥哥將我救了出來,可是他救不出初九和香沉。”
陌孤寒努力佯作云淡風輕,想擠出一個可以安慰她的笑容,卻失敗了,比哭還要難看。
月華心里緊繃的弓箭終于離弦而出,正中她的心臟,直接穿透過去,透心冰涼,痛到窒息。
眼淚泉涌而出。
“是我害了他們,連累了他們。”
陌孤寒懊惱地捶打自己的頭,明明說好一定要瞞著她的,自己怎么就這樣笨?他手足無措地抓緊月華的手,驚慌地勸慰:“月華,聽朕的,不要再胡思亂想,千萬不要激動。”
月華的心痛得撕裂,恨不能就這樣重新暈過去,再次陷入沉睡里。
她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恨聲道:“常至義!”
言罷急促喘息,難以自抑。
“我要殺了你!”
她幾乎是目眥盡裂,但是因為剛剛醒來,渾(身shēn)沒有任何的氣力,掙扎兩下,也只能重新頹然地倒下,渾(身shēn)開始抽搐,駭了陌孤寒一跳。
他將她擁進懷里,低下頭親她的臉,她的眼,她的唇,輕輕淺淺,包含著無限的神(情qíng)。
月華激動的(情qíng)緒逐漸平穩下來,驚恐與徹骨的恨意化作洶涌的眼淚,低聲嗚咽,反復念叨著香沉的名字。
陌孤寒在聽到“常至義”三個字的時候,印證了自己心里的猜測,就已經恨不能立即起(身shēn),不管不顧地去與他拼個你死我活。他勉強忍住這樣的沖動,低聲勸慰。
他知道,此時月華正是激動,而且大病未愈,并不是詢問緣由的時候,但是形勢刻不容緩,又容不得耽擱。
“月華,告訴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華勉強忍住抽噎,恨聲道:“當年蒼耳山一戰,我父親與六千精兵戰亡,實際上是常至義暗中做的手腳,他在我父親的飲食中下了毒,然后勾結西涼人,暗中設下埋伏,借此奪取長安兵權。”
僅僅一句話,令陌孤寒也覺得猶如天雷陣陣,自己(身shēn)體里積蘊的怒火,隨著雷聲就要炸裂開來。
“常至義!早知道他有狼子野心,沒想到竟然這樣心狠手辣!為了奪取兵權,鞏固常家勢力,做出這樣喪心病狂,賣國求榮的事(情qíng)!”
月華亦是泣不成聲,將魯三所見所聞一并說與陌孤寒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等叛國賊子,更是人人得而誅之,皇上,一定要為月華做主。”
陌孤寒輕輕拍打著月華的后背:“其實,上元節那次刺殺,經過子卿他們調查,便是常至義指使喋血堂而為。常至義怕是早就有謀逆之心。所以這一段時間,朕與褚慕白,邵子卿一起,一直在搜集常家罪證,準備一舉奪取常至義的兵權。
朕害怕此事會牽連到你,令你左右為難,被常家人((逼逼)逼)迫,所以不得不狠心將你送出皇宮,希望能護你周全。沒想到,常至義竟然連你都不肯放過。月華,以前朕就曾經說過,這不是你一人的家仇,也是朕的,也是國恨,朕一樣不會放過他。”
月華將臉埋進他的(胸胸)前,泣聲道:“我真的難以想像,他如何就能這樣狠心,對自己至親之人下手。我爹,我娘,還有我,不都是他們的親人嗎?”
陌孤寒將月華攬得更緊,咬牙切齒道:“常家,為了朕的江山,為了榮華,權勢,不擇手段,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懷里的人瘦弱得就像是一根枯草,那般輕盈單薄,隨著輕輕的啜泣而戰栗。
陌孤寒的心,卻在那一刻被填滿,沉沉地落了下來。
“常家,從來都不是你的親人,月華,以后你只有我陌孤寒......還有褚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