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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試探

  入冬的第一場雪來勢洶洶,一連下了兩天兩夜,紛紛揚揚,京城一片銀裝素裹,蒼茫渾厚。

  陌孤寒與褚慕白幾人尋個空閑出去打獵,月華眼巴巴地在清秋宮里悶了三天,宮人們害怕下雪路滑,不敢讓她出門。

  她心里也盼著能跟幾人一同去打獵,騎在馬背上意氣風發地搭弓射箭,威風凜凜。上次秋獵因為常至義謀反一事并未盡興,月華覺得有些遺憾。

  這樣的天氣打獵極是有趣,陌孤寒說天氣驟寒,那些野雞凍得受不了,直接扎猛子進雪堆里避風取暖,只露著五彩斑斕的尾巴在外面,就像是拔蘿卜一般,將它拔出來就好。還有那些野兔,前腿太短,走在軟綿綿的雪地里,像是醉酒的小腳老太太。眼睜睜地看著你追上它,急得后腿亂蹬,揚起一蓬蓬的雪珠子。

  月華心里滿是向往,陌孤寒笑著哄了半天,答應帶兩塊好皮子回來,熟了以后做暖袖。她方才委屈噠噠地將陌孤寒送出清秋宮,那可憐的眼神令陌孤寒的心都相跟著積雪一同化了。

  陌孤寒果不食言,回宮的時候收獲頗豐,獵物掛滿了馬背。

  后宮里的妃子們蜂擁著前去迎接,他猶如一位凱旋的將軍,淡定從容地指揮著侍衛們解下馬背上的獵物,大家連聲驚嘆。

  獵物里有一只火狐,還是歡騰的,被捆縛住了四肢和尖尖的嘴,柔軟蓬松的尾巴就像是一道赤紅的火焰,掛在馬背之上來回搖晃,令大家全都眼前一亮。

  泠妃兩步上前,驚呼出聲:“這火狐皮最是抗寒,用來做圍脖定然暖和。”

  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搶,那火狐卻是劃了一道彎,被陌孤寒用馬鞭卷起提在了手里,劇烈掙扎。

  “其他隨意,唯獨這一樣已經名花有主。”

  他隨手一揚,丟給了一旁的榮祥:“這火狐皮要現殺現剝皮毛最靚,命工匠熟好以后,送到清秋宮。”

  泠妃自討了沒趣,惱羞成怒,鶴妃幾人皆幸災樂禍地掩嘴竊笑。

  陌孤寒完全視若無睹,翻身下馬:“將這些獵物收拾好了,做幾個吊鍋子,今晚擺宴瑞安宮,燙一壇沉缸酒,好生慶祝。”

  眾妃皆湊趣歡呼,滿臉盼望。

  這個時候的獵物正是驃肥肉厚的時候,燉在鍋里,熱氣蒸騰了整座紫禁城,格外勾人。

  晚宴就設在瑞安宮里。

  太后、陌孤寒、月華、泠妃、鶴妃、還有雅婕妤,懷恩,一共也就七個人,團團圍攏一桌,幾個帶著炭爐的鍋子一上,屋子里頓時就熱氣騰騰起來。

  琥珀一樣的沉缸酒煮得熱燙,篩滿了杯子,霎時沉厚的酒香四溢。

  幾人難得沒有唇槍舌戰,心思全都被翻騰的鍋子勾引了去,一派和樂融融。唯獨泠妃仍舊心有怨恨,靠在座位之上,悶悶不樂。

  太后喜歡一群人熱鬧,興致極高,指點著桌上的鍋子,吩咐宮人:“把這鹿肉的鍋子端到皇后跟前去,那個兔肉的撤到別處。有了身孕了,就要忌口,別太饞嘴了,兔子肉是萬萬吃不得的,否則將來孩子容易三瓣嘴。”

  太后說話極不客氣,月華訕訕地收回筷子,直接忽略掉她嘴里的譏諷之意,略欠身子:“多謝母后關心。”

  太后卻是絲毫不領情,再次挑剔道:“給皇后上個醋碟,跟前的辣子也不能吃,酸兒辣女,你要懂得。”

  太后身邊的泠妃臉色極難看,怨恨的目光瞟來瞟去,不斷閃爍。

  陌孤寒接言道:“母后說的極是,你這幾日不是一直說胸悶,有些輕咳嗎?吃得清淡一些。”

  月華極配合地咳了一聲,慌忙用手掩住,怯生生地望了太后一眼。

  “咳嗽?”太后直起身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好生照顧自己?啊?這是藥三分毒,有身子的時候吃藥是不好的,所以千萬不能生病。你看看你自己如今這是什么臉色?”

  太后不說還沒有人注意,眾人抬眼去看月華,見她臉色果然好像有些泛黃,略帶病態的憔悴,與平時的紅潤截然不同。尤其是今日屋子里熱氣騰騰,眾人被熱氣熏得紅光滿面,她看起來尤其枯槁,無精打采。

  “找太醫看過沒有?可有說是什么原因?”

  月華搖搖頭:“周太醫給診過脈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大抵就是屋子里炭火的氣味太嗆,門窗悶得又嚴實。”

  太后忍不住又是一頓數落:“既然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就要注意著點。這炭哀家可是叮囑過內務府,給你清秋宮里的,那都是極頂尖的。果真就是個小姐身子,這樣嬌氣,令人不省心。”

  她絮絮叨叨地指責,月華也不急不惱,微笑著聽,偶爾與陌孤寒會意地無奈一笑。

  另外幾人聽著,各懷心思,不約而同有些艷羨。太后雖然說話刻薄,但是不難聽出,還是極關心月華的身子的。

  雅婕妤低垂著眼瞼,偶爾抬起頭掃望眾人神色一眼,笑得別有深意。

  泠妃拈酸地撇撇嘴:“皇姑母果真就是喜歡操心的,皇后那里自然有皇上心疼呢,照顧得無微不至。今日皇上還特意給皇后專程尋了一只火狐回來,誰也碰不得,可見多么用心,何須皇姑母您多慮?”

  太后挑剔的目光就在月華的身上剜了兩眼,又到陌孤寒的臉上轉了一圈,心里自然也微有惱意。

  天下間的婆婆都盼著兒子媳婦感情順遂,但是兒子眼里心里若是都是媳婦了,又矛盾地泛酸,巴不得挑撥兩句,生些事情出來。

  陌孤寒作為男人,粗心大意,對于太后的心思渾然不覺。月華心思細膩,自然就敏銳地嗅到了酸氣。

  她輕咳兩聲,一副弱不勝衣之態:“泠妃怕是誤會了,那火狐是皇上顧念著太后畏寒,一直在妾身跟前念叨,要親自出宮去尋一只火狐回來,讓本宮給太后做圍脖和暖袖。”

  陌孤寒扭過臉看一眼月華,手在桌子下面悄悄地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略有愧疚,抬眼對太后道:“可惜兒臣沒有這機緣,那火狐是月華義兄臥在雪窩子里凍了一天才活捉了孝敬您的,說是一箭下去,那皮毛就糟蹋了。”

  頓了一頓之后,又轉頭對泠妃道:“你若是想要,回頭朕再命人去尋,唯獨這一件,是月華有心孝敬母后的,送不得你。”

  一番話哄得太后合不攏嘴:“這褚將軍也是有心了。”

  泠妃最是尷尬,原本有意挑唆兩句,沒成想反倒自己下不來臺面,訕訕地解釋道:“妾身也是想討來孝敬皇姑母的,既然皇后也是這番心思,泠兒就不多事了。”

  “不多事最好。”

  陌孤寒輕哼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太后見泠妃被落了臉面,慌忙轉移話題,招呼大家吃酒,然后又開始老生常談,絮叨陌孤寒。

  “先帝當年在皇上這般年歲,都已經有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了,可是皇上你看看你,膝下這樣單薄,只有皇后一人有孕。你不著急,哀家還覺得愧對祖上呢。皇上與皇后感情深厚,后宮和睦,哀家也高興。但是皇上”

  陌孤寒沖著月華無奈地聳聳肩膀。

  兩人不斷眉來眼去,這小動作被太后看在眼里,心中窩火:“皇上,哀家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她猛然間拔高了聲音,嚇了陌孤寒一跳,手一抖,碰翻了桌上的湯碗,里面月華剛剛給他盛的一碗熱湯,盡數潑灑在了身上。

  他趕緊起身,月華拿著帕子給他擦拭身上的油漬,可是湯水眼見就滲了下去。

  太后也慌忙站起身:“燙到沒有?”

  陌孤寒搖搖頭:“幸好衣服厚,無礙的,就是衣服怕是要濕透。”

  “哀家這里一直備著皇上的便服呢,直接去里間換下來就是。”太后轉身招呼身邊婢女:“給皇上拿一套常服來。”

  陌孤寒搖搖頭:“里面沒有濕透,就在這里換了外衫就好。里面屋子里也沒有這里暖和。”

  宮女不敢怠慢,立即取來一套常服,一旁的泠妃主動起身伺候陌孤寒解開外面常服,露出里面中衣,忍不住就掩唇而笑。

  月華立即就羞了一個大紅臉,起身推陌孤寒:“還是去里間換吧?”

  泠妃拽著陌孤寒不放:“別呀,讓大家都看看唄。”

  兩人這樣反應,立即惹得其他人全都好奇地翹首觀望。

  陌孤寒索性轉過身來,坦然脫下外裳給大家看:“也沒有什么好丟人的。”

  他這一轉身,眾人一愣,俄爾全都“噗嗤”一笑,掩著嘴前俯后仰。

  只見陌孤寒里衣乃是對襟樣式,胸前正中繡著一只紅眼睛長睫毛的兔子,露出兩顆大大的門牙,正咧著嘴憨笑。

  陌孤寒偌大一個冷硬的漢子,又是威嚴的一國之君,竟然穿了這樣一件幼稚的里衣,也難怪眾人竊笑不已。

  太后看了一眼,就立即怒氣沖沖地剜了月華一眼:“成何體統!皇上你竟然還任由著她胡鬧!”

  泠妃更是雪上加霜,嬌笑著扳過陌孤寒的身子:“這衣服后面還另有乾坤呢。”

  眾人又抻著脖子看,原來衣服后面竟然是繡了一條毛茸茸的兔子尾巴。

  好生滑稽。

  眾人剛剛因為太后訓斥不得不板正起來的臉,忍不住又是一陣抽搐。

  月華通紅著臉,低聲囁嚅著解釋:“妾身只是聽聞兔爺是保佑世人無病無災的,前幾日內務府送來的繡線又出彩,委實愛不釋手。就繡了這件衣服做寢衣的,誰想他竟然一直穿在身上。”

  她偷偷抬眼看太后臉色,又不動聲色地將眾人神情全都盡收眼底。大家都是肩膀抽搐,低頭竊笑不止。

  太后臉色稍霽,仍有薄怒:“就算是繡兔爺,那也不能這樣胡鬧,皇上的威嚴何在?”

  月華嗔怪地看一眼陌孤寒,老老實實道:“妾身知道錯了,妾身回去再重新繡一件騰龍的小衣。”

  陌孤寒揮揮手:“你如今身子不適,就多休息,別成天抱著繡架不放。這件衣服朕很喜歡,不換!”

  泠妃拿起炭火之上烤得溫熱的衣袍給陌孤寒披在身上,極是溫柔地給他收攏衣襟:“妾身倒是覺得皇上的威嚴氣度渾然天成,即便是穿著這樣丑的衣服,仍舊也是令妾身仰望猶如庭岳。”

  雅婕妤也是掩著嘴笑:“妾身也覺得皇上穿這身衣服蠻有趣味,平白與我們親近了許多。”

  陌孤寒暢快大笑:“看,大家的眼光都是雪亮的。鶴妃,你覺得呢?”

  鶴妃抿抿唇:“難為皇后娘娘這般巧心獨具,將皇上當做孩童來打扮。”

  平素里喜歡對月華冷嘲熱諷的幾人,今日竟然難得都向著月華說話。

  陌孤寒與月華的心卻是不約而同全都沉了下去。

  竟然被陌孤寒不幸說中,果真是沒有人站出來勸止。

  在此事上面,懷恩沒有這樣大的權勢,泠妃,鶴妃與雅婕妤的嫌疑是最大的,可是三人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常。

  那么,就像是陌孤寒原先所猜測的那樣。

  對方的目標不僅是月華和她腹中的孩子,還有陌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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