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扒著窗子向外瞅,見清秋宮里兩個宮女,好像是叫做水悠與檀若的,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在院子里,被眾人眾星捧月一般圍著。那兩個小家伙,全都粉嘟嘟,胖乎乎,扎撒著圓滾滾的胳膊腿兒,甭提多招人歡喜。
“榮福!榮福!”太后長一聲短一聲地喚。
榮福扭頭顛兒顛兒地進來:“太后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不是說不見嗎?怎么孩子抱進院子里來了?皇后呢?”
榮福眉開眼笑:“回稟太后娘娘,適才內務府有事過來請示。您說身子不適,皇后娘娘不讓打擾您,相跟著去了內務府。她說是宮里今日瑣事多,孩子也沒空管,就暫時丟在這里讓照看一下。”
“走了?”太后將信將疑。
榮福點頭:“走了,太后您是不知道,如今小皇子和小公主出落得多討喜。就跟那畫里走出來的一般。宮里的婆子們你一把我一把,把他們的臉都快掐出水來了。”
“什么?!豈有此理!”太后一聽就急了:“哀家的皇孫是她們那粗手笨腳的能摸的嗎?”
一拍大腿,就著急忙慌地邁了出去。
榮福在她身后掩嘴一笑,縮縮脖子。還是皇后娘娘這主意好,適才還病歪歪的太后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精神頭這樣大,走起路來都噔噔的,好像要把青石地都踩出一個窟窿來。
院子里,嬤嬤與宮人們圍攏了兩個孩子,拍手跺腳,擠眉弄眼,逗弄著他們開心,一片歡聲笑語。
太后陰沉下臉,不悅地輕咳一聲。
“哼!”
眾人全都扭過身來,看她臉色,垂手而立,格外恭謹。
水悠和檀若抱著孩子,彎膝行禮。
突然的寂靜,令蕤兒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也順著眾人的目光扭臉看太后,詫異地眨眨眼睛,嘟著嘴,然后一眼就瞅準了太后頭上的金雀釵,咧開嘴“咯咯”地笑,揮動著兩只小胳膊,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就是這一笑,令太后的心瞬間就軟化了,眼睛直丟丟的,再也移不開目光。
檀若懷里的翙兒不安地扭動扭動身子,竟然也向著太后的方向伸出小手。那小手手背上,整整齊齊一排肉窩。
“天吶,果真是骨血相溶,我們逗了半晌,這小皇子金貴的,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太后娘娘一出來,竟然就迫不及待地讓抱。”
嬤嬤里有巧嘴的,察言觀色,就立即開了腔奉迎。
她一說話,其他人也全都隨聲附和:“就是呢,小公主性子跳脫,并不認生,聽說小皇子可輕易不讓別人抱,這天生就會討人歡喜。”
眾人七嘴八舌,全都說進了太后的心坎里,就像灌進了蜜湯。
她向前兩步,就接過翙兒,抱在了懷里。
軟軟糯糯的一團,又是許多時日沒有親熱,眼見就出落得粉雕玉琢,可把太后給稀罕的,看看手,捏捏腳,愛不釋手,眉開眼笑。
一旁的蕤兒慣會湊熱鬧,見自己哥哥被太后接了過去,氣哼哼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啪”一巴掌就拍在了抱著她的水悠臉上。
這下可把眾人逗壞了,全都哄堂大笑:“小公主這是見到太后,就嫌棄水悠姑娘了。”
太后心底里那是重男輕女,不待見小公主的,可是這小公主就是生得討喜,頓時把太后給哄得心花怒放。
“快來,快來讓皇祖母抱!”
瑞安宮里沉寂了這多時日,終于熱鬧起來,霧靄散盡。太后抱著兩個孩子,一手一個,說什么也不放手,笑得一張臉都僵了。
嬤嬤們評頭論足,自然是撿著那不要錢的好聽話,可勁兒地恭維。
適才還病懨懨,無精打采的太后,這一天精神的,活生生就是像一個老頑童,挖空心思地哄兩個孩子歡喜。
后來兩個孩子玩得累了,就有些瞌睡。奶娘都在一旁候著,喂了奶,兩個小家伙還不睡,左右不安地擰著身子癟癟嘴,“吭哧吭哧”地鬧騰。
檀若笑著道:“貪戀著玩,就連覺都不安生睡了。”
水悠抬眼偷看太后臉色:“平素里都是皇后娘娘親自哄小公主和小皇子睡覺的,這么小,難不成就認人了?”
太后直起身子,終究是年歲大了,這一通忙碌,胳膊都累得抬不起:“皇上小的時候兩個月就認人了,會聞味兒呢。”
正說著話,榮福進來,沖著太后回稟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過來了,說是小皇子怕是困了,想接回去呢。”
太后頓時不悅地沉下臉:“怎么?我瑞安宮里就不能睡了?就她清秋宮里金貴是不是?”
這是又挑理兒了。
檀若陪笑道:“若是這樣說,估計我家娘娘求之不得呢。就是怕辛苦您呢唄。您看這小公主,最是挑剔,也累人,平時睡覺極不安生,經常讓娘娘通宵地抱著,放不下。”
今日太后看了一下午孩子,精疲力盡,自然知道這親自教養兩個孩子究竟有多么辛苦。
她不悅地冷哼一聲:“孩兒的娘,耳朵長,她倒是能掐會算,讓她進來吧。”
月華今日狠心將兩個孩子丟在瑞安宮太后這里,在乾清宮里貓了半晌,心里滿是忐忑,一直讓底下人來回打探著消息。當聽說太后終于按捺不住,將蕤兒和翙兒抱進瑞安宮里,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知道,因為了沈家一事,太后心里并非是賭氣怨恨自己,其實,多少是對自己有些愧疚,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見,并且總是惡聲惡氣的。
兩人之間,如今也只隔了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她主動前來求見過許多次,都被拒絕了,連門都進不得。
陌孤寒說太后悶在瑞安宮里,老是唉聲嘆氣的,遲早會悶出毛病來。
所以,月華就想了這樣一個干脆的法子,一狠心扭身走了。
她一直心神不安,坐臥不住,陌孤寒還打趣她,如今眼里只有兩個孩子,不將他放在心里。
兩個孩子可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這么長時間,萬一,不聽話怎么辦?萬一,她們給她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怎么辦?心里滿是忐忑。
好不容易熬了半晌,覺得兩個孩子應該困了,就忙不迭地尋這個借口,過來了。
她一腳邁進瑞安宮里,還未行禮問安,蕤兒已經聽到她的聲音,吃力地向著她扭動,“呀呀”地叫。
“給母后添了麻煩了。”月華直起身子,立即將蕤兒接在懷里,小家伙得到滿足,緊揪著她的頭發,安生下來,眼皮就開始發沉。
翙兒沖著她咧咧嘴,委屈得想哭。
月華上前,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翙兒最乖,肯定沒有像妹妹這般淘氣,讓皇姑母生氣吧?”
翙兒笑得爛漫,沖著月華“咯咯”笑了兩聲。
月華橫著抱著蕤兒,輕輕地搖晃,嫻熟而且溫柔:“阿娘哄睡了妹妹就抱翙兒啊?”
太后突然就覺得,自己這個兒媳婦其實真不錯,自己以前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偏見,非要處處為難她呢?
她舍不得兩個孩子走,搜腸刮肚尋了一個借口:“孩子既然睡了就不要挪地兒,會掉魂兒的。”
老人們都有這樣的說法,說是孩子們睡著了,那魂兒貪玩,會自己跑到別處玩耍,若是抱著孩子挪地兒,孩子的魂兒就容易丟了,必須要一聲聲地喊著。
月華抿抿唇:“聽皇上說,母后這些日子身子也不爽利,孩子們一驚一乍的,別打擾了您休息。您也趕緊歇著吧。”
太后精神抖擻:“哀家沒事兒,我命人將這床上的單子全都換了,就讓他們在這里困一覺吧?”
太后這話明顯就有些小心翼翼。
月華忙不迭地道:“不用這樣麻煩,讓他們睡在您老的床上,沾沾福氣也好。就是別淘氣給尿了,上次翙兒可尿了皇上滿臉。”
月華這樣說,就惹得太后心里敞亮了許多,一邊哄著翙兒,一邊小聲道:“皇上小的時候,也是這般,看起來老實,蔫壞蔫壞的。有一次宮宴,他脾氣上來,一個打挺,呲了滿桌子的尿。那時候可把哀家給嚇壞了,唯恐太皇太后怪罪,跪在地上兩下就把額頭磕破了,鮮血直冒。太皇太后這才解了氣,高抬貴手。”
當初驚心動魄的事情,如今當做笑話一般講出來,太后的話里難掩澀意。
月華清楚,當初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受過多少的窩囊氣,自然就有多少厭煩常家與自己的理由,根深蒂固。
她輕笑出聲,主動忽略了后面不愉快的事情:“妾身還以為,皇上自幼便是這般老成呢。”
提起陌孤寒,太后眉角眼梢都彌漫起笑意:“他小的時候淘著呢,這老成的性子,那是后來哀家沒有本事,怕他惹禍,生生給管教出來的。”
“皇上還說自己自小就乖巧呢,不像蕤兒這樣淘氣,還老是賊喊捉賊,質問妾身,蕤兒究竟是隨了誰的脾性?”
月華撇撇嘴,見蕤兒已經熟睡,輕輕地將她放到床上,又伸手接過翙兒,并排放著,給兩人蓋上肚子,順勢就坐在了床沿上,與太后面面相對。
兩人之間的氣氛難得的融洽,太后笑著講起陌孤寒幼時的事情,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短處。
月華聽得掩嘴竊笑,不時插兩句嘴。
靜謐安然的時光,就這樣在瑞安宮里緩緩地流淌,殿外的宮人也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臉上洋溢出了然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