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慕白頹喪地收兵回宮,回稟給陌孤寒,陌孤寒聞言也是呆愣了片刻,然后苦笑一聲:“邵子卿不愧就是邵子卿,簡直神機妙算。”
褚慕白主動請纓道:“邵子卿若是果真是西涼派遣來的(奸jiān)細的話,那么此時定然應該西去才對。微臣立即帶兵追趕,將他擒拿回京。”
陌孤寒嘆口氣:“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邵子卿,計謀百變,那些尋常士兵怕是也擒拿不住他。更何況,他得天罡老人真傳,功夫出神入化。那群酒囊飯袋哪里會是他的對手?此事,也只有辛苦你了。”
褚慕白懊惱不已:“都怪微臣輕信,與他朝夕相處,竟然絲毫都沒有覺察他有異樣之處。”
陌孤寒揮揮手,一聲苦笑:“莫說是你,就算是朕,不是一樣被蒙在鼓里?邵子卿那是怎樣的鬼才,豈會輕易露出破綻?若非是心系月華,屢次出手,可謂隱瞞得天衣無縫。”
褚慕白默然不語。
陌孤寒無奈吩咐道:“傳下命令,就說國庫失竊,邵相被賊人挾持,全國搜捕盜匪,營救邵子卿。尤其是往西去的各大關隘,一定要嚴防他易容遮掩(身shēn)份。若是有一點線索,立即快馬上報。”
“末將遵命!”
“還有,通往西涼的最后關口至關重要,步塵,你對邵子卿一言一行應該了如指掌,你便親自前往,嚴把關隘,千萬不能放他西去。”
“另外關口呢?邵子卿會不會繞道回西涼?”
陌孤寒斬釘截鐵地搖頭:“他若繞道其他地方,等到達西涼邊境,已然提前進入雪季,大雪封路,一路兇險。更何況,西涼國君病重,西涼(情qíng)況瞬息萬變,朕猜想,他邵子卿定然歸心似箭。西涼關口是他必經之處。”
褚慕白應聲,立即下去吩咐。
一時間,長安各地衙門,全部出動起來,四處搜捕邵子卿的行蹤,自然如陌孤寒所預料的一般,一無所獲。
邵子卿的馬車出了南城門之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猶如石沉大海。
相府被查抄,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顯露出來,也證實了月華的推測。
而平素里與邵子卿走動得密切的官員也被大理寺傳喚過去問話。
邵子卿的(身shēn)份逐漸地遮掩不住,朝中百官有了臆想與猜測。
后來,邵子卿的(身shēn)份便傳揚出去,人們都知道了他喋血堂堂主與西涼(奸jiān)細的真實(身shēn)份,紛紛撇清自己與他的關系,人人自危。
并且,他們努力回想邵子卿平素里有什么可疑之處,全都如數回稟到陌孤寒跟前來。彈劾他的奏折多如雪片,紛至沓來。
那些朝臣因為自己一直以來被邵子卿愚弄在股掌之間,而且被他搶奪了自己在陌孤寒跟前的風頭而感到義憤填膺,不約而同地奏請,一定要拘捕邵子卿,格殺勿論。
月華小心翼翼地問過陌孤寒,假如有朝一(日rì),捉捕了邵子卿進京,是生是死,如何處置?
這問題令陌孤寒憂心忡忡地猶豫了許久。
他對此也十分糾結,畢竟他與邵子卿并肩作戰許多年,可謂是同患難,(情qíng)同手足,感(情qíng)比誰都要深厚,下令斬殺他,他一時之間下不了決心。
更何況,自己與邵子卿曾經約法三章,有言在先,邵子卿手里有免死金牌。
殺,他陌孤寒便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可是不殺邵子卿,無異于放虎歸山,蛟龍入海,他那樣經天緯地之人,回到西涼,必然會有一番作為,終成大患。
更何況,他邵子卿謀逆弒君,意圖篡位,罪無可赦。
一時之間,陌孤寒也下不了決心,沒有一個萬全的辦法。
月華斬釘截鐵地道:“殺,一不能審,二不能張揚,只能悄無聲息地取了他邵子卿(性性)命。不殺,皇上也必須當機立斷,早作打算,否則,到時候百官諫言,你一定騎虎難下。”
蘭懷恩被羈押在牢房里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時(日rì),陌孤寒和月華并沒有再難為她,遣人嚴刑拷打。所以,她并沒有吃太多的苦頭。
最初的時候,她還在心里默念著算(日rì)子,可是后來,(日rì)子長了,她就記不得究竟過了多少時(日rì)。從牢房的小窗口里,她能看到(日rì)影慢慢地西斜,再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里,逐漸地沉下去,就像她的心。
只是,(日rì)影第二天仍舊會爬上她的窗口,而她的心,卻只能一寸寸地陷落,再也看不到曙光。
宮里的人全都是烏合之眾,自己與林公公相繼被挖掘出來,那些人或者銷聲匿跡,或者為了撇清與自己的關系,挖空心思挖掘出自己的罪狀,給自己雪上加霜。
所以,那幾天里,每天都有人過來審問,不同的罪狀,她用睥睨不屑的目光看著那些人,一言不發。
她坐在牢房里,并不覺得這里的生活有多么艱苦,因為,這樣的(日rì)子相比較起她幼時所受過的苦,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她當年親眼看著自己家人慘死,血流成河,甚至,家人(熱rè)燙的鮮血就濺落在自己的臉上,眼睛里。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紅,直接灼傷了她的眼睛。
自己從百人疼寵的千金小姐瞬間淪落成孤苦無依的罪犯,而且,還要忍受萬人唾罵。
年幼的她在那一年才明白,一個人想要生存下去原來竟然這么不容易。命運,不過是掌控在那些翻云覆雨的人手里。
她忍受了無休止的打罵,唾棄,邊關刀子一般的風沙不僅摧殘著她的臉,還折磨著她生存下去的勇氣。
她咬緊了牙關,忍辱負重,茍且偷生,就是因為,父親在臨死之前曾經吃力地抬起帶著枷鎖的手,撫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地叮囑她:“無論經受什么折磨與苦難,一定要咬牙活下去,千萬不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因為,你是我們丁家唯一留下的血脈,記得給我們伸冤,洗清爹爹背負的罵名。”
人都已經沒有了,要一個清白名聲有什么用?
可是,她還是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從鬼門關將踏進去的一只腳又抬回來,一次次掙扎著活下去。
有的時候,她忍受著傷口的疼痛,忍受著饑腸轆轆,累得精疲力盡,躺倒在地上,還會埋怨自己的父親,為什么要在她的(身shēn)上寄托了這么沉重的希望?
但是,那抽打的鞭子雨點一樣落下來,皮開(肉肉)綻,她還是要咬牙站起。
她受不了這樣永無止境的折磨,四周暗沉漆黑,看不到一點曙光,繼續熬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尤其是她逐漸在邊關的風沙里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些惡人貪婪的目光猶如跗骨之蛆一般往她破爛的衣裳里鉆,想盡了各種借口將她往隱蔽無人處拖。
她像草原上的餓狼一樣,露出獠牙與鋒利的爪子,捍衛著最后一樣屬于自己的寶貝,寧死不屈。
一次僥幸,兩次僥幸,她不確定,自己能否還有第三次逃脫的機會。
她瞅準了機會,趁著內亂,頭也不回地逃出了奴隸們的圈地。
她瞅準的,是城墻之外,另一片天地,雖然那里一樣有貪婪野蠻的掠奪者,她寧肯死在他們的手上,也不愿埋骨在這片骯臟的土地。她瘋狂地跑,任憑耳邊有箭弩裹夾著風聲,“咻咻”地飛過。
(身shēn)后追逐的人大聲地吆喝,她不管不顧,反正停下來也只有死路一條。
馬蹄聲逐漸地((逼逼)逼)近,三五人將她團團圍攏在中央。
為首的人獰笑著:“這逃奴若是拒捕,是不是可以當場擊殺?”
旁邊的人咂摸著嘴,眼中已經冒出了猩紅的光:“這里一年死上幾百上千個罪奴,也不會有人追問,更沒人追問是怎樣的死法。”
她盯緊了那些人腰間的劍,最奢侈的愿望,就是能快點死在那劍尖之下。
沒有歷經過這種刻骨絕望的人不會明白,當有人從天而降,給了你生還的希望,絕境逢生時,你那種欣喜若狂的心(情qíng)。
她將他當做珍寶一般深藏在心底,沾沾自喜,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同別人講述過那個年輕男子究竟有多么的優秀。除了褚月華。
但是褚月華那種自幼養尊處優的人,怎么可能明白自己當時的絕望與新生的狂喜?她也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迷戀那個男子。
她追了那男子兩天兩夜,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要么帶我走,要么,讓我死。”
那個男子仍舊不屑,從腰間摸出一把金色彎刀拋給她,淡漠地從薄唇里吐出兩個字:“隨便”
她立即毫不猶豫地拔刀,割向自己的咽喉,整個動作果斷,狠辣,好像殺的并不是自己。
可是那個刀就在自己咽喉前一寸處停住了,前進不得。
那個男子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如玉竹一般修長的手指依舊攏在如雪一般的白色袖袍里,不沾染一丁點的塵世煙火。只有,下巴上剛剛冒出一丁點的青澀胡茬,略帶稚嫩。
她以為,自己果真遇到了神仙。
翻(身shēn)跪倒在他的面前,虔誠而敬畏。
后來,她跟隨了他,才知道,那叫渾天罡氣,是一種驚世駭俗的內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