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運?”
朱元璋有些愕然地說。
“韃虜能夠海上運糧補給大都,你為何不能海上運糧供應北伐軍?”
楊豐說道。
元朝海上漕運發達,每年大量漕運船運糧北上,最高記錄有一千多艘船每年向大都運三百多萬石糧,實際上現在也在運輸,無論陳友定還是張士誠運糧北上依然都走海路,朱元璋控制著鎮江,張士誠也同樣進入不了運河。他的控制區是泰州南通和高郵但運河入口在朱元璋手中,之前他多次進攻江陰但失敗,所以他的船隊都是從太倉港啟程,但出長江口并不是直接北上,那樣得逆沿岸流,他們的航線是向東北插入黑潮然后直達山東半島再轉海河口,他們將黑潮稱為黑水洋,風向對的時候只需半個月就能到達海河口,風向不對的時候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這還在他們的船多是沙船情況下。
所以海路是可行的。
而且也是必須的。
張士誠不可能給朱元璋的北伐提供便利,雖然楊豐可以強制他放開運河,但一支活動于魯西南的水匪就可以為他輕松解決這個問題,反正那里本來就盜匪遍地,既然是盜匪干的就跟他沒什么關系了。
朱元璋明知道又能怎樣?
難道同樣弄支水匪在半路搞張士誠?
雖然他肯定想這么做,但事實是他根本做不到,張士誠控制著揚州以北數百里運河,而他其實只控制著鎮江和瓜洲這個入口,而他另外控制的淮安根本就是象征性,七戶人口的淮安有個屁價值,所以張士誠就算需要走運河無非就是在南通,泰州到高郵之間開辟一條運輸線,這一帶完全就是水鄉河道縱橫,那些小船可以任意在這一帶通行,想把江南的物資避開瓜洲運輸到高郵很簡單。
所以朱元璋不可能選擇去求張士誠然后把自己的脖子給他。
海運是唯一選擇。
這時候朱元璋的控制區已經囊括了江陰,從這一帶起航的艦隊一天就能順流而下出長江,而且十幾里甚至數十里寬江面上,一支規模龐大的運輸艦隊結陣而行,也不是一支假扮水匪的小艦隊敢攔截。除非張士誠的水軍傾巢出動,但那樣的話他就壞規矩然后面對天使的懲罰,剩下還有就是雙方在外海較量,這一點倒是完全有可能的,畢竟張士誠的海上實力算起來也不弱,他搞一支海軍在外海攔截朱元璋的海運也是可能的,反正無非就是說自己是倭寇,不過……
不過那正是楊豐期待的。
朱元璋和張士誠背著他在海上大打出手的結果,就是鍛煉出一支真正意義上的海軍,最終的勝利者將擁有這支海軍。
那么剩下就是造船了。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楊豐說道。
“我可以教你們建造一些專門用于海上的新式戰船,速度快,運輸量更大,而且具備強大的戰斗力,你們可以用這些戰船北上,先在登州一帶占領一處海港,同時在當地搜集一些適宜渤海沿岸淺水區尤其是海河航行的平底海船,以確保將軍需運輸到海津。”
他接著說道。
“只是這造船需要工匠啊!”
劉基說道。
“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或許你們可以找方國珍合作,他不在天命的候選名單。”
楊豐說道。
方國珍的確不在天命候選名單,剩下實際上就還有張士誠,至于如何讓方國珍幫忙,這個就是朱元璋的事了,實際上這時候各路諸侯各自抱團是必然的,比如現在陳友諒就得到明玉珍的原諒然后明玉珍給他供應包括鹽在內各種物資,作為報酬陳友諒承諾一旦自己當了皇帝就封明玉珍為蜀王,位在太子以下其他所有王以上,并且以整個成都府作為蜀王封地。
那么朱元璋和方國珍也可以抱團的。
不過他先得拿下金華和處州。
雖然楊豐要求各路諸侯停戰,但理論上這時候張士誠還是元朝的張太尉,所以朱元璋可以趁這個機會重新奪回這兩地,正好也可以讓他給胡大海和耿再成報仇。
楊豐會盡量拖到他們拿下這兩地以后再走的。
而拿下這兩地也就打開了通往寧波或者說慶元的道路,方國珍之前就已經在做墻頭草,甚至還向朱元璋進貢,他這個人沒有太大野心,之前就有人勸他出兵從海路北上以爭奪江東進而爭天下,然后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一句我還沒那么大志向。所以只要朱元璋給他足夠承諾,楊豐再做擔保人讓他相信朱元璋會兌現承諾,那么方國珍肯定會倒向朱元璋,而他那里有朱元璋需要的一切,他有這個時代最大的幾處造船廠,張士誠所用的海船都是他造的,他同樣有這個時代經驗最豐富的海軍,或者也可以說是海盜。
總之就看朱元璋的出價了。
他恐怕得出點大價錢才行。
畢竟方國珍和張士誠之間也保持著合作關系,后者的地盤可是已經到紹興了。
至于楊豐給朱元璋的新船……
這個當然是老閘船了,可以航行于長江和珠江,可以航行南洋進行貿易,可以當護衛艦,同樣也能航行于渤海沿岸淺水區,如果是汛期甚至能夠進入海河直達天津,幾乎可以說滿足所有需求,更重要的是使用中式硬帆也不需要專門訓練水手。
這東西裝上二三十門大炮后在這個時代那就是橫行亞洲的戰艦,至少馬六甲海峽以東任由其橫行。
剩下當然還有軍工。
這一點朱元璋的條件比陳友諒那里更好,銅陵的煤炭和銅礦,馬鞍山鐵礦加起來又是一個軍工基地,造槍造炮通通不值一提,而且還有暢通的對外貿易,只要他和方國珍合伙那么倭國的硫磺就可以不斷涌來,從寧波到博多這條航線維持了幾百年,從北宋時候往返倭國的商船就不斷帶來那里的硫磺。不過他這邊硝石的來源同樣得依靠明玉珍,楊豐已經把四川那些硝洞全都給明玉珍指點出來,從重慶到江油到處都是采硝點,包括漢中的幾個硝石產地也告訴了他,所以接下來無論朱元璋還是陳友諒都得伺候著他,同樣節儉到連自己都城都舍不得修的明玉珍會變暴發戶的。
這樣就最好了。
楊豐要的就是這些諸侯們在北伐這一面共同旗幟下,互相展開大規模的貿易,然后逐漸形成一個經濟上的共同體。
他沒指望天命選出后真正結束這種割據,陳友諒能想到的,他當然也能夠想到,這種統一不是原本歷史上朱元璋硬生生打出來的統一,雖然這種統一最大限度減少了死亡,但也讓成功后的皇帝變成了類似光頭佬的角色。如果陳友諒成功,那么手握數十萬大軍的朱元璋會聽他的嗎?同樣如果朱元璋成功,那么張士誠這些人在實力無損的情況下會聽他的嗎?他們最多會承認他的皇帝地位,但朱元璋想收他們的地盤依舊很難,所以北伐成功只是踏出統一的第一步,接下來依然有無數的麻煩要解決。
但這是勝利者的麻煩。
這個不是楊豐需要操心的,楊豐要的就是不能再死太多人了,畢竟這時候真沒多少人。
洪武十四年拿下云南后,全國戶數一千萬,而且這個戶數現代磚家表示不可思議,因為比洪武初年增加得太多,但即便這樣也只相當于北宋崇寧元年戶數統計的一半。而此時明朝的面積相當于北宋,西夏,大理以及遼國人口最稠密地區的總和,如果以崇寧年間算,這時候人口估計也就當時的三分之一,甚至不如被蒙古人殺過一茬之后的南宋。也就是說從崇寧元年至今,兩百多年間這片土地上失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無數原本繁華之地變廢墟,曾經一千多萬人口的四川還剩九萬戶,曾經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僅僅一座城就擁有一百多萬人口的汴梁,這時候連同周圍三十八個縣加起來總共十八萬人口……
呃,這是戰前的。
事實上這時候那里還有沒有活人都很難說,畢竟之前劉福通北伐時候那里是主要戰場,他甚至還把那里作為大宋都城過。
實際上無論元朝還是南邊的諸侯們都對河南不感興趣,他們很大程度上是把這塊中原腹地當成一個戰略緩沖區,所以無論誰北伐都必須先解決水運的問題,因為他們在河南不可能籌集到糧食供應軍隊,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吃人都沒得吃。
再向北同樣也是類似情況,都沒什么人口,根本不足以解決糧食問題,而且河北還正在鬧饑荒,縱然大都又如何?整個大都路二十二縣加起來四十萬口,這也是戰前的,實際上到現在經歷了饑荒之后恐怕也就剩一半,蒙古人的統治對于這片土地來說完全是災難,哪怕北方百余年沒有戰火,結果也一樣是人口增長的停滯。這是唯一一個結束亂世,結果卻讓人口增長幾乎停滯的朝代,擁有歷朝歷代最龐大版圖的元朝也僅僅比金國人口稍微多一點,他們自己的統計數字是一千三百萬戶,只好吹噓他們比漢唐還多,卻不敢和領土面積也就他們一半的北宋比甚至不敢和偏安一隅的南宋比,而作為都城的大都人口居然還不如金國時候,準確說戶數是后者的一半稍多。
元史記載大都路二十二縣人口十四萬戶,金國中都路人口二十二萬戶。
而真正人口的稠密區在江南。
江西第一,浙江第二,杭州,湖州,嘉興,蘇州,常州,婺州,臺州,饒州,寧國,集慶也就是南京,福州,龍興也就是南昌,吉安,撫州,廣州,沒有一個低于一百萬,最恐怖的數字在一個現代難以置信的地方。
饒州。
就是鄱陽湖東邊,現代鄱陽,德興,景德鎮,余江這個范圍圈里這時候總共三縣三州,六城加起來四百零三萬,知道這個數字代表什么嗎?它代表著僅僅這一小塊土地上的人口數量就超過絕大多數省,而江西人口超過全國四分之一。所以說融合的可以省省了,北方沒有融合,北方全是殺剩下寥寥無幾的人口,整個淮河以北人口加起來,估計也就和江西一個行省差不多,這里面絕大多數還是漢人,那么如何與南方龐大的人口融合?至于什么流傳的山西洪洞那都是扯淡,山西可能有過向外移民,但真正向外移民的主力是江南,朱元璋強制性遷移南方居民向江北。
江西填湖北。
浙江填兩淮。
湖南填四川。
至于山西……
整個太原路十五萬人口,晉寧也就是平陽路包括洪洞在內二十多個州縣人口也不過二十來萬,加起來不如饒州一個縣,就這點人口如何去填別的地方?
真正移民源頭是江西和浙江。
朱元璋以強制性手段將那些豪強大族趕出原籍,把他們的田產沒入官府變成官田,甚至就連他們的房產都沒官,然后讓他們到長江以北的安置地插草為標,自己開墾那些因為戰爭而荒廢的土地,最終重新讓長江以北的人口開始恢復,而從江西的人口外遷整個明朝前期就沒斷。
然后漢人重新恢復他們對這片土地的絕對控制權。
同樣這也是楊豐寧可讓他們玩割據也不能讓他們打仗的愿意,這些地方留下的人口太寶貴,這全都是未來漢人的種子,無論他們誰之間戰爭結果都是延緩以后人口恢復的速度。良種,農業技術,醫療衛生這些對他來說都是容易解決的,但人口數量是他沒法一蹴而就的,必須得有足夠的基數才能實現暴漲,這時候少死一個人以后就是多一個家族。其他的對他來說都不重要,哪怕形式上的統一那也是統一,然后一個全國范圍的市場貨幣金融體系,尤其是對外擴張帶來的共同利益,會一點點把形式上的統一變成真正的統一。
剩下想解決割據諸侯只不過需要一紙詔書而已。
敢不聽?
那你就是抗拒天命。
(我家這個鎮據說就是朱元璋手下一個梁姓將領遷移來的,不過我家不是,雖然一個姓,但我家據說是太平天國時候從蘇州逃難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