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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學者的良心

  陳喬山心里其實也沒底,嚴教授可是貨真價實的經濟學專家,不是外面那專職忽悠人的磚家。

  當然,陳喬山也有優勢,輸贏并不重要,即使輸得一敗涂地,也沒什么損失,他想得明白,反正嚴教授早就有懷疑,索性火力全開,或許還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陳喬山正在那琢磨呢,嚴教授突然開口問道:“你不認同有效市場假說,那你支持什么觀點?”

  “行為經濟學,我覺得這套理論更能貼合實際。”陳喬山一點磕巴沒打,直接給出了答案。

  嚴教授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知道行為經濟學,這就是一個非主流的經濟學觀點,根本就沒有獲得學界的認可。

  這種學說之所以不被接受,是因為過度強化了投機理論,認為投資者的行為并不總是理性、可預測和公正的,這就扭曲了經濟學的認知概念。

  嚴教授忍不住問道:“你跟誰學來的,難道你們光華的教授有人研究過這門不入流的學說?”

  陳喬山不禁腦門冒汗,這嚴教授也真敢說,不過從話里也不難聽出,嚴教授對光華是真的不怎么待見。

  對于嚴教授的態度,陳喬山一點也不奇怪。

  行為經濟學雖然已經問世超過二十年,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學界的重視跟認可。

  直到《非理性繁榮》的出版,在互聯網股票正值高點的時候,它正確的預言并解釋了第一次互聯網泡沫的破滅,行為經濟學這才正式進入學者的視線。

  當然,一次成功并不能說明什么。

  幾年后,羅伯特·希勒在次貸危機發生前,又一次準確地提前發出預警。

  經過兩次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機的驗證,行為經濟學才開始在世界范圍內傳播開。

  陳喬山知道,行為經濟學目前根本就沒有傳入國內,許多學者或者有所耳聞,不過也肯定不會深入研究這套不入流的理論。

  這也怪不得國內學界,說起來也是諷刺,不論在什么地方,不同的學術理論造就了各種相互對立的圈子。

  羅伯特·希勒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因為主張行為經濟學,不容于主流學界。

  他接連丟掉了工作,最終被耶魯大學接納,卻又招不到幾個學生,陷入極其尷尬的境地,只能潛心著書立說。

  結果兩次嚴重的經濟危機過后,羅伯特·希勒迅速成名,他的待遇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首先就是追隨者眾,然后名下的經濟學專著竟然成了暢銷書,驚掉了一地的眼球。

  陳喬山感覺有點無奈,美國次貸危機爆發還有三年多時間,短時期內行為經濟學在國內是沒有市場的。

  這也就是在北大,換成別的圖書館估計連本英文原版的《非理性繁榮》都找不到,

  陳喬山從北大圖書館借出的時候,書本還是簇新的,他八成就是這本書在國內的第一個讀者了。

  要是等到08年,不說中譯本,估計英文原版書都賣得滿天飛了。

  面對嚴教授的詢問,陳喬山也不敢胡說八道,雖然經院跟光華私下可能不對付,可以嚴老的資歷,去了光華估計也就李股份能懟一懟。

  陳喬山擠出個很假的笑容,訕訕地說道:“我不是跟光華的老師學的,我是私下接觸的。”

  末了,他又添了句俏皮話,順便活躍下氣氛,“我這屬于自學成才!”

  話音剛落,教室里的學生笑倒一片。

  嚴小沁坐下邊差點沒被氣死,有這么個不著調的男朋友,連帶著她也感覺很是難堪。

  她暗暗拿定了主意,以后再也不跟著陳喬山來經院蹭課了,簡直太丟人了。

  嚴教授眉頭又皺了幾分,他問道:“據我所知,這套理論很早就存在了吧?”

  陳喬山知道老爺子想岔了,連忙解釋道:“我是從書上學來的。”

  “那你知道這兩套理論的區別嗎?”嚴教授問道。

  陳喬山仔細想了想,說道:“行為經濟學更強調人的作用,而有效市場假說更注重經濟規律。”

  嚴教授很是驚訝,沒想到陳喬山竟然分得很清楚。

  行為經濟學之所以不被學界接受,是因為它融合了金融學、心理學、行為學、社會學等學科,本質上是各學說相交叉的邊緣學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學。

  “我們是學經濟的,所有的經濟活動都是嚴格按照經濟規律運行的。”嚴教授勸說道。

  陳喬山不為所動,他反問道:“嚴教授,您認為國內的證券市場都是按照經濟規律運行的嗎?”

  嚴教授默然,作為一個經濟學者,身邊的經濟情況自然再熟悉不過,面對學生的質疑,他也不能睜眼說瞎話,一時有點氣悶。

  沉默片刻,他開口說道:“我國是新興經濟體,發展相對滯后,只能一步步來。”

  陳喬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有些事是不能深究的,也是說不清楚的。

  嚴教授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說道:“剛才你說起st中燕的問題,我們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陳喬山一愣,沒想到嚴教授不準備跟他論“道”,而是跟他討論案例,倒是讓他準備的殺手锏沒了用武之地。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教授跟學生辯論,未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

  嚴教授開口吩咐道:“來,把你準備的st中燕的股票走勢圖打開。”

  陳喬山鬧不明白嚴教授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得老實地依言行事。

  嚴教授指著投影儀大屏幕問道:“st中燕沒有止跌的趨勢,你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買入,還有,買入后連續跌停,你又為什么沒有清倉?”

  陳喬山琢磨了下,說道:“因為st中燕的大股東是屯河股份。”他的回答很簡單,不過意思說得很明白。

  臺下的學生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明顯是沒聽明白。

  嚴教授開口解釋道:“屯河股份控股股東是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德隆系,所以陳喬山選擇持有而不是清倉。”

  頓了頓,他又追問道:“如今即將退市,德隆系不是控股股東,你怎么就確定st中燕一定會完成資產重組?”

  這么簡單的問題,經濟學教授怎么會不明白,這明顯就是揣著明白當糊涂。

  陳喬山知道自己被坑了,竟然成了嚴教授教學的模板,

  他很是無奈,只得硬著頭解釋道:“雖然德隆系只持有部分股權,不過以他們一貫強勢的行事風格,資產重組是勢在必行的。”

  嚴教授笑著點了點頭,問道:“你這是理性分析得出的結論吧?”

  陳喬山也笑了,到底還是來了,他問道:“嚴教授,那你看德隆系完成對st中燕的絕對控股是理性的投資嗎?”

  嚴教授楞了楞,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誰也不能肯定st中燕的資產重組能不能獲得證監會的批準。

  陳喬山卻沒有那么多疑慮,又說道:“嚴教授,st中燕開盤漲停,這是市場最真實的反應,你能說所有買盤都是理性的嗎,這里面有多少人是跟風買進,又有多少是機構炒作?”

  嚴教授沉吟片刻,反問道:“這就是你堅持行為經濟學的理論支撐?”

  陳喬山想早點結束目前的狀況,不想一直被當做教具使喚。

  “是的,投資者從來都不是理性的,不管德隆集團能不能順利完成資產重組,st中燕的股價近期都會上漲。”

  “這么說來,你也不確定st中燕能不能完成資產重組?”

  陳喬山斬釘截鐵地給出了答案:“不,st中燕不會退市,肯定能完成資產重組。”

  想了想他又說道:“投資不光要考慮市場背景,還要考慮到決策規律,股票價值的高低不光取決于企業的實際效益,還要取決于投資者的行為因素。”

  嚴教授問道:“這么說來,以行為投資學的理論,普通的股民能決定股價的高低?”

  臺下的學生聽到嚴教授的問題,頓時哄笑起來,小散決定股價?這無異于一個天大的笑話。

  陳喬山聽著臺下的笑聲,心里有些不高興,這些所謂的天之驕子,也不過如此。

  嚴教授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一時也有點著惱,這是很嚴肅的理論交鋒,有什么可笑的?

  他雖然沒有深入了解過,不過從陳喬山的解釋中不難看出,行為經濟學理論無疑更契合國內證券市場的價格波動。

  嚴教授很想聽聽陳喬山的解釋。

  “大部分股票價格跟實際價值不匹配,就是因為普通小股民有明顯的從眾心理,真正決定股市起伏的不是機構投資者。”

  陳喬山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一般法人和機構投資者持有的股票價值超過股市總市值的三分之二,不過流動性很差,散戶的交易額占比超過總成交量的80。”

  陳喬山很有點心虛,為了論證行為經濟學,一不小心又把散戶驅動說提前拿了出來。

  好在這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學問,只不過還沒人研究罷了。

  “在證券市場里,散戶普遍有跟風的心里,用經濟學術語解釋就是“風險厭惡”,這也證明了有效市場假說是無效的。”

  嚴教授突然插嘴問道:“你還研究過延遲行為和公平理論?”

  陳喬山一陣懵逼,裝逼裝過頭了。

  他哪知道什么延遲行為和公平理論啊,不過想來應該是“風險厭惡”惹的鍋。

  陳喬山有點心虛,這詞是從金融學專業英語里學的。

  他開始也不明白,后來才弄清楚,“風險厭惡”差不多就是股民跟風的起因。

  他一時興起就拿出來充充門臉,沒想到竟引起嚴教授的注意,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陳喬山訕笑道:“我就略知皮毛,談不上研究。”他還真怕嚴教授突然拋出個相關的問題,那就正的要露餡了。

  想到這,他搶先說道:“a股的交易量基本都由散戶支撐,而散戶又不可能做到理性投資,所以股票市場很難套用有效市場假說。”

  陳喬山很干脆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他可不想再繼續了,搞不好就會掉鏈子,那可就糗大了。

  嚴教授琢磨了下,問道:“這些都是你私下自學的?”

  陳喬山忙不迭地點了點頭,他可不想被當做怪胎,干脆把那本《非理性繁榮》拿了過來,“很多觀點就是從這本書里看來的。”

  嚴教授接過來看了看,輕聲念叨道:“無理性的繁榮。”

  陳喬山強迫癥發作,忍不住糾正道:“我覺得還是翻譯成非理性繁榮好點。”

  嚴教授點了點頭,“對,非理性繁榮,這個翻譯很貼切。”

  沉吟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詞是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在96年的一次演講中最先提出的。”

  陳喬山暗暗嘖舌,果然不愧是教授,連偶然遇到的一個經濟學名詞的出處都知道,他不禁很是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學者。

  嚴教授一時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問道:“我現在不奇怪你能發現德隆系的問題,關鍵是你為什么要公開你的發現?”

  陳喬山頓時感覺天雷滾滾,這什么情況?

  他知道,上次燕南園里,嚴教授就對自己抱有懷疑,沒想到會在這個公開場合問出來。

  雖然嚴教授認可了他的經濟學水平,這也算是不錯的結果,可陳喬山總不能坦陳自己是在投機賺錢吧。

  他一時也想不出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正發愁呢,突然看到那本《非理性繁榮》。

  他心頭一動,直接拿過來翻開找了找。

  很快,陳喬山就在序言部分找到一個段落,他指著那處序言把書遞了過去。

  嚴教授盯著那處英文段落看了起來,一直沉默不語。

  臺下眾人都很詫異,不知道兩人在打什么啞謎,氣氛一時有點壓抑。

  臺上的兩人誰也沒說話,過了好半晌,嚴教授才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德隆系看來是不理性的。”

  說完,他眼神怪異地盯著陳喬山看了好一會兒,才沉聲說道:“陳喬山,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希望你能把心思都用在正途。”

  陳喬山很是尷尬,他能感覺出來,嚴教授并沒有相信自己的說辭,或者說,這老頭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臺下眾人都被驚住了,根本不清楚兩人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們都眼神詭異地盯著陳喬山,琢磨著他到底有什么天賦值得嚴教授如此看重。

  教授和學生的問答沒有再繼續下去,這堂課也沒有結束,不過大家感覺都很難捱。

  好在剩下的時間也不長,很快就下課了,嚴教授沒有多待,拿起教案徑自走了。

  陳喬山也準備開溜,剛收拾好,就被人叫住了。

  “陳喬山,你剛才給嚴教授看的什么?”聲音很熟悉,就是剛敗下陣來的王峰。

  陳喬山轉身看著他,把手里的《非理性繁榮》揚了揚,說道:“王師兄,答案就在這本書上。”

  他倒不是故弄玄虛,只是想著經濟學院的學生也能了解下行為經濟學,這對他們有好處。

  可惜,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在賣關子,對他報以白眼,陳喬山也沒在意,跟著嚴小沁快步離開了經院的教學樓。

  走到無人處,嚴小沁好奇地問道:“你到底給嚴教授看了什么,他好像很不高興?”

  陳喬山笑道:“他不是不高興,只是在拷問學者的良心!”

  嚴小沁翻了個白眼,嗔道:“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你給嚴教授看了什么?”

  陳喬山也沒言語,找到那處序言指給她看。

  嚴小沁順手接了過去,盯著那處段落,斷斷續續地念道:“非理性的投資會引起很嚴重的社會問題,經濟專家和公共學者要時刻警惕。”

  “哎,這個insiders怎么翻譯?”

  “知情者們,也可以翻譯成了解內幕的人!”

  “哦!”嚴小沁頓了頓,繼續念道:“發現問題的知情者們,有責任提前告知公眾,以避免引起更大的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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