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山有點迷糊,他實在弄不明白嚴教授到底要帶自己去見誰,奧迪很快就出了北大東門,又拐上北四環,再后來他就分不清楚方向了。
陳喬山坐在副駕駛,嚴教授坐在后座,邊上就一個司機,誰都沒說話,弄得他很是難受。
這還是陳喬山第一次在晚上穿行在燕京城,車里很沉悶,他只得把視線放到車外,路過一個商場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路邊已經掛出了2.14的招牌。
隨著國內市場開放的深入,各種西方的節日也跟著走進了國人的生活,國際化注定是未來的大趨勢。
時間不長,也就二十分鐘的光景,車子就停了下來,陳喬山往外看了眼,發現是一家賓館,檔次還不低。
幾人并沒有下車,司機出去了一趟,陳喬山原本也想下車,不過被嚴教授叫住了,等了好一會,司機才回來,一同過來的還有個四十許的男人,看模樣很是精干。
“嚴老,您總算是來了。”話說完,他又看了陳喬山一眼,語帶疑惑地問道:“這位是?”
“北大喬山。”嚴教授開口解釋道。
中年人聞言又盯了一眼,眼神銳利,弄得陳喬山很有點不舒服的感覺。
“喬山,你坐后面來,這是他們的地盤,由他們去弄。”嚴教授仿佛看透了什么,開口說道。
陳喬山有點意外,這還是嚴教授第一次這樣稱呼他,跟以往很不同,他也沒細想就連忙換了位置。
這回那個中年男人開車,也就兩分鐘的工夫,車子七拐八繞地停在一棟別墅前面,眾人這才下車。
陳喬山看了下,這邊是一個別墅群,裝修很是豪華,看樣子應該是不遠處那家賓館的屬樓,他忍不住問道:“這里是哪?”
中年男人看了正東瞧西望的陳喬山一眼,不由笑道:“中苑賓館。”
陳喬山本來也沒在意,不過仔細想想,心臟卻猛地一抽,他終于明白過來,今天到這來是要見誰了。
“怎么了?”嚴教授看出他的異樣,不由問道。
陳喬山強自忍住狂跳不已的心臟,佯裝鎮定地說道:“沒事。”
可惜,他的聲音很是干澀,不管是聲調還是聲色,跟平常差異甚大,嚴教授自然聽得出來,不過他也沒再追問什么,而是輕聲說道:“今晚你只聽不說,有什么問題回去再說。”
陳喬山點了點頭,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這棟別墅,周圍沒有看到什么人,不過附近倒是停著不少車輛,看著也不起眼,也不知 道是不是刻意為之。
他收斂了心神,靜下心思量著即將開始的碰面。
陳喬山和嚴教授兩人跟著那個中年男人,一起到了別墅門前,按響了門鈴。
門很快就被打開,三人直接被迎了進去,最終繞過富麗堂皇的大堂,進到一個餐廳,里面已經有個胖子正坐在那等著了。
那人看起來很是虛浮,眼袋很重,看樣子應該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陳喬山只用了一眼,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那個坐著的人,赫然就是各大媒體報道中,已經跑到國外的德隆國際董事局主席,德隆系的掌舵人唐萬新。
財經新聞陳喬山自然每天都會關注,德隆系的相關新聞更是關注的焦點,說起來有點悲情,自從傳出唐萬新離境的消息,德隆關聯企業之間竟然鬧了起來,很有點破鼓萬人捶的架勢。
當然,這一切跟陳喬山都沒什么關系,他關心的是眼前,今晚注定是筵無好筵,不過看到唐萬新的樣子,他又驟然平靜下來。
“嚴教授!”幾人剛站定,唐萬新竟然笑著站了起來,很是熱情的樣子。
陳喬山暗暗心驚,這兩人本是死對頭,他知道,正是因為嚴教授那篇預測性極強的文章,德隆系的融資渠道才驟然崩塌,看著唐萬新的樣子,竟然沒有絲毫芥蒂的樣子。
“唐老板。”嚴教授也沒猶豫,很是平靜地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已經很多年沒人喊我唐老板了。”唐萬新笑得更開心了。
嚴教授也沒在意,說道:“我從不接受私人老板的宴請,一輩子都是個教書匠,你們商人那一套我是不懂的,應該叫你唐總呢,還是唐董事長?”
唐萬新的笑容終于消失了,如今到了如今這個階段,稱呼已經不重要了。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嚴教授今天能親自來一趟,已經很給我唐某人面子了,這比我以前宴請的那些所謂的學者教授可實在多了。”
頓了頓,他又招呼道:“大家也別站著了,都入席,劉處長,可以上菜了,就煩請你走一趟吧,我這招呼也不方便,招牌菜盡管上,放心,這點錢我還是出得起的。”
陳喬山這才知道,原來帶路這人還是個處長,在鄧州處級干部就已經很稀罕了,不過地處京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對于唐萬新近乎驅趕的行為,劉處長絲毫不露聲色,只是對著嚴教授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不大工夫,幾個身穿大紅旗袍的女服務生就走了進來,一 道接一道的各式菜肴很快就擺滿了桌子。
桌子不小,不過就坐著三個人,一邊是唐萬新,一邊是陳喬山和嚴教授。
劉處長始終沒有回來,三人也誰都沒動筷子。
唐萬新突然開口問道:“嚴教授,你知道我們德隆這些年是怎么發展起來的嗎?”
“愿聞其詳。”嚴教授的話很是簡單。
唐萬新絲毫沒有在意,便講起了德隆的發家史。
從倒賣彩擴設備,再到搞服裝和貿易,跟很多人一樣,唐萬新的起步很艱辛,開過拉面館,賣過電腦,搞過迪廳,只要能掙錢的,他基本都干過,不過直到接觸到證券業,他的事業才算正式起步。
陳喬山聽得很認真,第一次親眼見到富豪榜上的頭面人物,又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聽著唐萬新的講述,他頗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話頭起了就收不住,唐萬新越講越是亢奮,尤其是講到老三股的整改過程,整個人顯得很是意氣風發。
陳喬山心里有點感慨,對面這人也算是“產融結合”的先驅,雖然結局早就注定,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就把“產業重組”做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說,這人算得上是一代梟雄。
唐萬新講了好半晌,一直講到去年年中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陳喬山知道,那個節點上,恰逢央行提高準備金率,各大銀行紛紛收緊銀根,德隆系再難從銀行借到貸款,資金鏈自此就岌岌可危。
唐萬新眼里突然冒出了兇光,雖然他一直都顯得很是無害,不過陳喬山很確定,對方確實眼含殺氣的瞪視著嚴教授,怨恨的意味很是明顯。
嚴教授卻夷然不懼,目光平靜地看著對方。
好半晌,唐萬新才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為什么?”
“你是想做企業還是想發財?”嚴教授問道。
“這有區別嗎?”唐萬新不明所以。
“想做實業,就得按找市場的原則來,我承認,老三股實體企業被改造得很好,不過那都是拿錢堆起來的,你所謂的產融結合,完完全全就是資本的運作,而一旦牽扯到融資,就關系到普通民眾的利益,你用做金融的手段辦企業,這是行不通的。”
“誰說行不通?”唐萬新明顯很是惱怒,“就是因為銀行突然斷貸,資金鏈才會出問題。”
“銀行不是提款機,如果你旗下的幾家金融公司融不到錢,你拿什么維持資金鏈的穩定?”
嚴教授看了唐萬新一眼,又問道:“你用遠超 市場平均水平的利息拉攏投資者,這巨額的虧空你準備怎么填補?”
“還有,就我所知道的,外面那十幾萬中小投資者,被你套住的本金怕是過百億了吧?你覺得這樣走下去還能堅持幾年?”
唐萬新仿佛瞬間就失去了精氣神,沒有人比他清楚德隆系的問題,歸根結底就是缺錢,想著剛剛獲悉的昔日舊將為了自保而反目,他不禁喃喃自語道:“如果我有一家完全屬于自己的銀行……。”
嚴教授忍不住嘆了口氣,“實業和金融是兩回事,兩者注定是不同步調的。”
好半晌,唐萬新一點反應都沒有,兀自陷入沉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嚴教授看了對面一眼,搖了搖頭,對著陳喬山說道:“我們走吧。”
陳喬山又深深看了唐萬新一眼,心里也微微嘆了口氣,他知道,龐大的德隆系自此就該煙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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