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琪心里有些好奇，新化文印產業鏈的提法很新鮮，這條產業鏈要是真實存在的話，倒是在文產辦管轄業務范圍內，見陳喬山半天沒出聲，她便主動出言問道：“你今天過來，具體想了解哪方面的內容？”
“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陳喬山沒有任何遲疑，他正色說道：
“首先就是調查新化縣打字復印業者的相關情況，像是人員占比、收入狀況、區域分布、宗族因素之類的。”
“還有就是了解新化縣文印業的過往歷史，比如八十年代初成立的新化縣打字機修配廠。”
“最后一點，也是我這次來新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走訪新化文印界的代表人物，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大力支持。”
陳喬山又著重強調道：“雖然暫時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但是我能確定，新化人已經占據了國內文印市場60以上的市場份額。”
曾子琪滿臉的不可置信，這個理由太匪夷所思了點，而且吹牛也沒他這樣的，一個全國重點貧困縣霸占國內打字復印市場，幾乎形成壟斷，說出去恐怕就是個笑話。
確實有許多新化人在全國各地經營打字復印業務，可基本都是個體戶，即使是身家千萬的老板，也只不過是攤子鋪的大一點而已，都是互不統屬的關系，怎么可能稱之為產業鏈。
想到這里，曾子琪暗自懷疑，這人該不會是騙子吧，她不禁有點后悔，介紹信剛才都沒仔細看，別是偽造的吧。
仔細想想，這件事還真有可能，前不久文產辦剛傳達過相關的文件，有些騙子專門挑選貧困地區下手，以投資的名義跑到下面的鄉鎮招搖撞騙，臨近的兄弟縣市就有不少上當受騙的案列。
曾子琪越想越覺著有可能，再聯想到陳喬山的年紀，她心里愈發懷疑。
這件事還真有點可疑，一個大學生，單槍匹馬跑幾千里外搞調研，怎么看怎么不靠譜。
曾子琪也是大學畢業，同樣寫過畢業論文，這年月，寫論文基本都是東拼西湊，不抄襲就不錯了，誰見過為寫一篇論文，跑半個中國搞調研的大學生？
雖然疑慮重重，曾子琪面上卻一點不顯，她不動聲色地問道：“說說看，你想走訪那些人，別的不敢保證，新化當地那些有影響力的企業家，我們文產辦還是說的上話的。”
陳喬山心里一喜，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連忙從隨身帶著的背包里拿出一張列好的單子，遞上前道：“名單我已經列出來了，基本就是這些人，后期可能還會增加，不過還是以此為基礎。”
這份名單不長，不過列出來的都是新化文印產業鏈繞不開的人物，陳喬山并沒有費什么工夫，都是從原論文里找出來的。
曾子琪接過單子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名單上的幾位赫然都是新化籍的大老板，她基本上都認識，都是跟自己老爸有往來的一幫富豪。
“鄒聯經、鄒聯文、龍三沅、鄒讓余、羅旭輝”，曾子琪知道，名單里排在最前面的這幾個人，是最早一批從事打印機維修業務的新化人，也是眾多新化籍打印業者的師傅。
這些人曾子琪不僅認識，其中鄒聯經還是父親的師傅，她得喊師公。
繼續往下看，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曾樹深、曾文輝、鄒干丁、曾宏宇。”第一個是她堂伯，最后一個名字竟然是自己老爹，這還真是一網打盡吶。
曾子琪心里更加肯定，眼前這人鐵定就是個騙子，不然為什么名單上全是新化籍的大富豪。
把名單仔細過了一遍，曾子琪很確定，除了易代育、易代興只是聽過名字，名單上的其他人她都認識。
這些人雖然遍布全國，不過隔個三兩年總會回新化過年，他們跟自己老爹不是師徒就是師兄弟，自然經常走動，關系自是非同一般。
曾子琪現在很確定，眼前這人八成就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而且肯定下過一番工夫，不然拿不出這么詳細的清單，想了想，她到底沒敢當面拆穿，
陳喬山雖然看著帥氣俊朗，不過身材頎長，真要當場翻臉，對方如果狗急跳墻，吃虧的肯定是自己，想了想，曾子琪說道：“我們文產辦只是副科級單位，具體的問題還得請示相關領導，這樣吧，你把材料交給我，我現在就去向值班領導匯報下。”
陳喬山不疑有他，把名單連帶介紹信一并遞了過去。
“你有其他證件嗎？”曾子琪問道。
陳喬山心里有點詫異，他也沒多想，又拿出學生證和身份證一起遞了過去。
曾子琪看了看他的身份證，又翻開紅皮學生證看了一眼，倒是有些驚訝，還蠻像那么回事的，看樣子下了不少本錢。
“你先在這坐會兒吧，我去跟領導匯報一下，要不了多久。”說罷，曾子琪徑自推開門走出辦公室。
陳喬山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自覺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見多了那些落伍的裝束，猛然見到一個打扮入時卻又不艷俗的氣質美女，還真是種難得的體驗。
曾子琪自是不清楚陳喬山心里的小心思，她穿過走廊，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前，直接推門入內，“袁阿姨，你快幫著看看，這人是不是騙子。”
“我說小曾同志，現在是工作場合，提醒你多少次了，進來先敲門，還有稱呼問題，要注意影響。”
“知道了，袁副部長。”曾子琪馬上改了口，不過稱呼的重音完全落在一個‘副’字上，顯然是刻意為之。
宣傳部副部長袁弘有些無可奈何，這個富家千金哪里是來工作的，分明就是謀份閑差找地方打發時間而已，“說說吧，你在文產辦又惹出什么亂子了？”
“哪有啊。”曾子琪連忙叫屈道：“今天是遇到一個騙子，自稱是北大的學生，人長得倒是挺周正的，不過說出的話太不靠譜。”
“一張嘴就說是來調研我們新化文印產業鏈的，還說新化人占領了全國文印市場，口氣倒是不小，他還擬了份名單，把我堂伯還有我爸都圈進去了，說是想挨個走訪。”
曾子琪明顯有些憤憤不平，她把拿在手里的名單介紹信學生證一股腦放在桌子上，說道：“袁姨，你看看，這些證件是不是有問題，人還在文產辦1等著呢，可千萬別讓他給溜了。”
袁弘有些好奇，她先拿起學生證看了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這年頭的學生證還很粗陋，姓名籍貫還都是手寫體，除了鋼印以外，沒有其他防偽印記，不過鋼印造假太容易了，新化人就是這方面的鼻祖。
曾子琪連忙追問道：“袁姨，怎么樣，學生證是假的吧？”
袁弘搖了搖頭，“這我可分辨不出來，現在的技術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你爸出去跑單幫，就是私刻的‘安化紅衛機械修配廠’的公章。”
“你爸去年還在那吹牛，說是那個章是他師傅刻的，當年走南闖北那么些年，愣是沒被人識破，要想辨認真假，還是得找你爸去，他才是專家。”
曾子琪嗔道：“袁姨，你說什么呢，我爸是正經商人，可不是什么造假專家。”
“好，你爸是正經商人。”袁弘笑了笑，看著眼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她也只能感嘆命運無常。
誰能想到，當年四處流浪耍單幫跑江湖的手藝人，如今竟成了新化首屈一指的巨富，不單如此，連帶著十里八鄉不少人也跟著發了財，這人和人的命，還真是很難參透。
曾子琪催促道：“袁姨，你仔細看看，這幾份證明文件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袁副部長放下手里的學生證，拿起那份介紹信看了一遍，她不由嘀咕道：“還真有點毛病。”
曾子琪忙湊到她身邊問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公章是偽造的？”
袁副部長搖了搖頭，“看著不像，不過介紹信上一般只蓋一個章，這上面卻有兩個，還真是少見。”
曾子琪一看果然如此，她盯著那兩個印章小聲念叨著：“北京大學市場經濟研究中心，北京大學經濟學院。”
“等會兒。”袁副部長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拿起那本學生證又看了一眼，這才說道：“小琪，搞不好真被你蒙對了，這人可能真是個騙子。”
“是吧。”曾子琪心里有些小得意，轉瞬，她又有些好奇地問道：“袁姨，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袁副部長指著陳喬山的學生證說道：“你看，這個人是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的大一新生，介紹信上蓋的卻是北大經濟系的公章，這明顯是驢頭不對馬嘴，里面肯定有問題。”
曾子琪高興地說道：“我就說嗎，這人就是個騙子，一看就不靠譜，滿嘴跑火車，還說什么走訪調研，一準就是想騙錢。”
袁副部長問道：“那人現在在哪呢？”
“在文產辦的辦公室，袁姨，咱們現在怎么辦？”
袁弘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么辦，通知保衛科，把人交給派出所處理。”
曾子琪連連點頭，抓起桌上的電話就撥了出去，與此同時，一無所知的陳喬山同學，正拿著手機跟嚴小沁短信聊天，渾不知自己已經陷入一場無妄之災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