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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易老爺子

  沒費什么工夫,陳喬山終于見到了張二貴口中的老易,跟他料想的有些差別,易代興是個很精神的小老頭。

  面容滄桑卻不見枯槁,背微微有些佝僂,整個人卻看不出絲毫的郁氣,身上一套半新不舊的中山裝,前襟處還有個窟窿眼,明顯是香煙燎過的痕跡。

  一個六十多歲的孤老,看不出半分邋遢,倒也難得。

  看著眼前的老者,陳喬山有些感慨,這就是傳說中的易代興了。

  “老易,有人找你。”一到地方,張二貴就大咧咧地嚷道。

  易代興坐在車站邊上的巷子口的收費處里,巷子盡頭就是那處公廁,說是看廁所,只是守著巷子口,差事倒也安逸。

  “哪個找我?”老爺子耳朵很靈光,聽到張二貴的話,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門口挪了兩步。

  陳喬山這才看清楚,老爺子的左腿有點毛病,走路有些不協調,其他倒看不出什么。

  “就是這人,燕京來的大學生,專門來找你的。”張二貴充當起了介紹人,先指著陳喬山說了一聲,又看著陳喬山道:“這就是我說的老易。”

  陳喬山上前道:“易老爺子,你好,我叫陳喬山,豫省人,想找你了解點情況。”

  易代興有些意外,打量了陳喬山一眼,這才說道:“我往年子去過鄭州,洛陽,不曉得你是哪塊的?”

  陳喬山心里一喜,很明顯,這位老爺子思維敏捷,也不諱言早年的事,倒是個好兆頭:“我是鄧縣人,您老去過沒有?”

  易代興思量片刻,搖了搖頭,“沒印象,我在豫省走動不多,倒是蜀中和滇南待的時間久。”

  陳喬山聽得出來,易代興明顯帶著點川音,想到他當年滯留蜀中十幾年,倒也不出奇。

  “小伙子,你找我是想問么子?”易代興說著,從上衣兜里摸出包煙,抽出一根,徑自點上。

  陳喬山還沒出聲,張二貴先擠兌道:“老易,你太不厚道了,這里好歹是你的地盤,有煙也只顧著自己抽,也不知道散一下。”

  易代興也不著惱,掐著冒著火星的煙頭說道:“這煙沒有過濾嘴,你們年輕人哪抽的慣。”

  陳喬山一看,果然如此,再看老爺子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個有錢人,當然了,有錢人自然不會跑來看廁所。

  張二貴也只是說句玩笑話,他在這一刻都不想多待,幾句話的工夫,心里就跟長了草似的,一個看廁所的糟老頭子,有什么可聊的,“哎,大學生,這人也找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陳喬山笑道:“成吧,今天謝謝你了。”

  張二貴搓了搓手,笑道:“你們這些人就是講究,還謝謝我,我們平常哪管那些。”說完,就準備離開。

  陳喬山忙到:“稍等下,我這還有點事。”

  張二貴一臉的提防,他記起陳閻王對這個小青年的忌憚,狐疑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陳喬山笑道:“我這次下來搞調研,學校給的補貼也不多,我還得在新化待幾天,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個向導,一天一百塊,你能幫忙介紹個靠譜點的人嗎?”

  張二貴一臉的驚喜,這年頭出去打工一個月也才掙個一千多,幫人帶路,一天一百塊,這樣的好事上哪找去,他急忙說道:“我經常鄉里城里四處跑,熟得很,你也別找了,就我得了。”

  陳喬山道:“那咱們說好了,明早8點,在迎賓路的新化賓館大堂見。”

  張二貴點頭答應下來,又記下了電話號碼,這才轉身離開。

  陳喬山對著易代興說道:“老爺子,我這次來,想跟您老打聽下當年的情況。”

  易代興有些驚訝,不過并沒有急著說什么,他從角落拖出個小凳子遞了過來,“坐下說吧。”說完,又走回原來那把椅子。

  陳喬山也沒客套,在凳子上坐定,便把自己的來意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易代興聽完,有些沉默,好一陣子,才問道:“你想打聽啥?”

  陳喬山忙到:“老爺子,你還有個兄長對吧?”

  易代興吸了口煙,這才說道:“對,叫易代育,已經走了好多年了。”

  陳喬山啞然,沒想到是這么個情況,照這樣看來,易老爺子很有可能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那您能講講,是哪一年出外闖蕩的嗎?”

  “六零年開春。”易代興回答得很干脆,說罷,他便陷入了回憶。

  “我家以前的成分不好,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后來三年自然災害,賣餓吃不飽飯,我跟我哥,還有個姓張的,就一起打伙跑出去了。”

  “我家祖上是文化人,我們兄弟倆雖然沒上過洋學堂,不過一門篆刻手藝都是打小開始練,我爺手把手教會的,識文斷字更是不成問題,可在那年月,這也換不了吃的,只能賣膀子力氣。”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先往北再往西,繞了小半個中國,最終進了川蜀。”

  陳喬山追問道:“那修理機械打字機的這門手藝,你們是在那學的?”

  易代興不禁笑了,“就在川蜀嗎,當時我倆在涪陵人民銀行修鋼板,剛好碰到他們的打字機壞了,我們瞧稀罕,就湊上去看看。”

  “我記得很清楚,那臺機器的定位玲不準,銀行的人也不會修,想先找出毛病,然后請外地的專家過來修,就一直打字,希望看出點問題。”

  “我跟我哥就圍在那看,那個定位器可以調的,定位鈴不準,打到頭了,就不響鈴,沒個提醒,再打字,不就重復了嗎?”

  “我一看就明白了,不過銀行那幫人不會啊,我告訴他們,說這機器我們哥倆會修,我們不僅修鋼板,還修打字機,銀行的人將信將疑,我拿著起子瞎搗鼓一陣,其實什么都沒動,到最后才把定位鈴校準。”

  說到這,易代興輕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當時也捏著把汗,畢竟是洋玩意,第一次見,生怕出問題。”

  “還好,果真是定位鈴的毛病,修完機器,銀行的領導親自把我們引到招待所,好好款待了一番,臨了,又給了我們45塊錢,這是外地專家過來的補貼。”

  “你不曉得,那是62年,在一類地區,三十級干部的工資,一個月才二十四塊,長那么大,我第一次掙這么多錢。”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跟我哥開始修起了打字機。”

  陳喬山一臉不可思議,“你們也沒個師傅,也沒學過修理,就這么給人修打字機?”

  易代興一臉笑意,“這有什么難的,幫銀行修好了,周邊有機器壞了,就把我們請去,我們修不好再請專家也不遲,還不耽誤事。”

  “沒用多久,我們靠著這些壞打字機,學會了整套的機械打字機維修技術,再也不用出去給人修鋼板了,掙的錢還多。”

  “前后也就一兩年時間吧,我們哥倆都討上了媳婦,隔年,我哥還添了個大胖小子。”

  沉吟片刻,易代興整個人仿佛都沉寂下來,好一陣子,他才頗為唏噓地說道:“跟篆刻比起來,修打字機實在是太簡單了。”

  陳喬山有點納悶,這話從何說起,這哥倆家學淵源,從小就開始學篆刻,再難能難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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