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鳴幾人來去匆匆,當晚便離開了鄧州。
人雖然走了,在村子里卻起了一陣動靜,跟城里不同,鄉下根本藏不住事,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知根知底,誰家早上殺了只雞,晚上左鄰右舍都能知道,陳家招待燕京來的客人的事自然是瞞不住,雖不是什么大事,但架不住添油加醋,各種荒唐走板的說法都有。
“大山,昨天去你家的是什么人,怎么聽說是燕京來的大老板,開的那是奧迪吧,聽說市高官就坐這車?”問話的是村衛生室的胡長山,大過年的,別家離得了人,衛生室和代銷店是萬萬不能關門的,年三十還得開半天門。
在農村,村醫和小學老師是最受人尊重的兩個職業。
胡長山干了一輩子村醫,在村里的風評不是一般的好,不過好奇心人人都有,遇到來替陳老爺子拿藥的陳喬山,當下便問了起來。
陳喬山以前人有些呆,不過跟胡長山很是合得來,沒事經常來下棋,倒是熟悉得很,他開玩笑道:“我說老胡,咱村幾年都看不到一輛汽車,你倒是識貨,還認得奧迪?”
“沒吃過豬肉,我還沒看過豬跑,買不起車,看看廣告不行?”胡長山很是不屑,隨即他又好奇道:“跟我說說,這么大陣仗,那些人都什么來頭?”
“就幾個城里的朋友,恰巧路過,來家里坐坐。”陳喬山自不會說是來要投資的,不然指不定傳出什么閑話。
胡長山瞥了他一眼,嫌棄道:“我說喬山,在外頭混了一年多,你也不老實了,咱們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人家跑百十里就為來你家吃頓飯?”
陳喬山無奈道:“胡伯,我就一窮學生,你說人家能圖啥?”
胡長山笑道:“你小子耍滑頭,咱們村幾百年就出了你這么一個狀元,還窮學生,你糊弄外人去,你老子辛苦半輩子,也就勉強把你們兄妹送進學校,這才幾年,眼看著你家都在城里買房了,還有新修的這條水泥路,陳老七到底從哪找的錢?你以為村里人都是糊涂蛋?”
陳喬山知道,有些事是瞞不住的,陳家這兩年的變化翻天覆地,不說別的,鄉下翻新屋子,又在城里買車買房,這些都需要花錢,而且還不是小數目。
陳衛國熬了這么多年都沒翻身,這兩年突然發達了,自然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胡長山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正聊著,門口突然有人走了進來。
“小胡,快幫我家娃看看。”上灣子的黃老漢抱著自家小孫子匆匆忙忙地走進了衛生室,懷里五六歲的男娃苦著一張臉,還掛著淚痕,左手伸著,手上血刺呼啦的。
“怎么了這是?”胡長山沒顧得上陳喬山,趕緊先看了看小孩的傷勢。
黃老漢說道:“這娃不聽話,也不知道在哪撿了半截燈管,耍弄的時候傷了手。”
“還好只是傷到手,上回老王家的大孫子,玻璃碴子劃到臉,差點戳到眼睛。”胡長山嘴里說著,手上也不耽誤,已經拿出工具準備清創,動手前還不忘說道:“有點疼,忍著點。”
隨即,原本還安靜的小娃子立馬就嚎起來,整個衛生室頓時不得安寧。
胡長山動作很快,看了看傷口說道:“還好,看著嚴重,注意點別沾水就行,要是傷口再深點,就得去防疫站打破傷風。”
聽到要打針,老黃的孫子哭得更起勁了,邊哭還便嚷嚷道:“爺爺,我不打針……”
黃老漢被弄得有點心煩,“誰說給你打針了,讓你淘,等你老子回來,看他怎么熊你。”
胡長山問道:“怎么,大能兄弟還沒回來?”
黃老漢嘆了口氣,“他打工那個廠二十三才發工錢,去火車站等了好幾天,都沒買到票,昨晚上打電話,說是坐大巴,聽說車票得上千,這些黑心肝的,在廠里干一個月,刨去吃喝,也就夠買張票的。”
胡長山雖從沒出去過,對春運卻是不陌生,村里在外打工的青壯不在少數,沒少聽人提這些事,“花再多錢也得認吶,總得回來過個年吧。”
“誰說不是,這一出去就是一年到頭,就怕娃到時候連他爹都不認得。”黃老漢哄著孫子,卻想著不知身在何地的兒子,整個人都有些憂心忡忡的,沒半分過年的喜氣。
簡單包扎過后,黃老漢的孫子終于收了聲,屋里也消停了。
注意到陳喬山也在,黃老漢問道:“山娃子,你咋也來了?”
聽到這個稱呼,陳喬山一時沒反應過來,村里老一輩人喜歡這樣稱呼小輩,不過自從大了,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喊他。
胡長生解釋道:“來幫他家老爺子拿藥,剛動完大手術,藥不能停。”
“人老了,病磨人喏。”可能是想到了什么,黃老漢嘆了口氣,隨即又對著陳喬山說道:“你這孩子有孝心,村里都傳開了,要不是你堅持,老陳可能就回不來了,有你這樣的娃,你爹媽這輩子算是不愁了。”
“老爺子,可別這么說,這都是本分。”陳喬山虛應了一句。
有外人在,胡長山倒是不再提剛才的事,黃老漢卻問道:“山娃子,昨天見你帶著幾個外人上喬山,怎的,山上有什么講究不成?”
沒想到黃老漢也聽說了,陳喬山只得說道:“城里人沒來過農村,帶他們四處轉轉。”
胡長山笑道:“去哪不好,非得上山,難道山上有財神爺不成?”
“那可說不準,我就覺得這山有靈性。”就著胡長山的話茬,陳喬山開了句玩笑。
黃老漢卻像是聽了進去,“你還別說,當年你老子拿喬山給你取名,還真是選對了,山娃子這么有出息,八成就是沾了喬山的光。”
年三十轉瞬就到,跟往年一樣,陳家人都在大伯家吃團圓飯。
今年又跟往年不一樣,陳衛國兄弟四個經濟條件都較以前好上不少,這從陳婉三姐妹收到的紅包厚度就能直觀地感受到。
以往過年,陳家老爺子和老太太每個孫子孫女都是十塊錢的壓歲錢,錢雖然不多,但架不住家里人丁興旺,得散出去好幾百,就這,老兩口不知道得曬多少的煙葉才能攢下來。
今年情況卻是大變樣,每個孫子都是一百,小五是陳家最小的孫女,和唯一的重孫女小丫一起,每人二百塊壓歲錢,把這丫頭高興壞了,不停跟陳喬山顯擺。
受不了小五磨人的勁,陳喬山提醒道:“別高興太早,回頭媽就給你收了。”
小五得意地說道:“媽說了,這錢我自己拿著,回頭去燕京上學,媽還說要給我長生活費呢,一個星期給我二十塊錢。”
看著小五得意的勁頭,陳喬山實在不想跟她講燕京的物價水平,大過年的,暫且讓她高興會兒。
“喲,小五都要去燕京上學了?”見兄妹倆斗嘴,三伯母抱著小丫走了過來。
小五笑道:“是啊,過完年就去,伊一姐上回帶我去學校看過了,可漂亮了,比咱們城里的一初還好。”
三伯母說道:“還是我們小五命好,生來富貴的命,你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都不如你。”
陶秀英這時也走了過來,“三嫂,你這說的哪的話,依我看,小丫才是最有福氣的。”
陶秀英如今也算是熬出頭了,兒子有出息,她也不用再為生計發愁,看著妯娌伙哩懷里抱著的小丫,她心里不由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