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要退休的姚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這個時候因為劉昌華遇襲一事,尖沙咀和石硤尾兩邊的警員發生沖突。
他在警隊工作了一輩子,被譽為華人探長第一人,任職期間破獲了無數大案要案,如果這時候因為手下警員發生沖突,又或者嚴重點再釀出血案來,不亞于是在他退休前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這也正是姚木第一時間讓呂樂將幾個管區的代表請到家里開會的原因。
從姚木的別墅出來以后,蘇敬賢和顏雄一左一右攙著氣若游絲的石硤尾探長黃明,呂樂和那個叫阿輝的男人則并肩而行,有說有笑的在前面走著。
乘纜車下山,呂樂看了眼剛才還在車上和他談笑風生,現在卻滿臉是血的黃明,皺了皺眉頭:“顏雄,你車上人少,拉他去醫院裹傷,阿輝和阿賢坐我的車走。”
顏雄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連聲稱是,攙著黃明來到自己的硬頂車前,打開后車門,和司機一起小心翼翼將神志不清的黃明放躺在座位上,然后又快步走到呂樂面前。
“搞掂了樂哥。”顏雄本來身材就胖,攙著黃明一路下山,腦門上全是汗,凌亂的衣服上還沾著血漬。
呂樂看了看略顯狼狽,點頭哈腰的顏雄,不禁嘆了口氣:“阿雄,你都不好怪我今日對你扯火,話曬都是自己人,有機會的話回潮州警隊啦!你加入警隊也快十年,在城寨里有頭有面,如果當初跟在潮州探長身后,怎么會像現在一樣做個蛋散探目?”
顏雄沒料到呂樂會對自己說出這番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搖頭苦笑道:“樂哥,你講的不錯,我顏雄四一年就加入警隊,雖然比你晚一年,但論資格現在車里躺著的黃明還是我的晚輩,我這一世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沒有跟住自己人行。當初保衛戰的時候我頂撞了要投降的鬼佬上司,被革職趕進城寨,為了自保只能跟在黎民佑手下,這幾年黎民佑就越做越大,劉福仲捧他坐上油麻地探長的位置,我這幾年為黎民佑做了那么多事,到頭來卻因為不是東莞人一直不被重用,真他老母冇天理!”
顏雄這番話顯然已經憋在心里很久了,說到最后言語里除了唏噓,剩下的就只是憤懣和后悔。
其實論能力,他一點兒也不必呂樂差,甚至猶有過之。能夠在九龍城寨那種地方,不靠任何勢力,僅憑自己的本事與城寨里的各路猛人打成一片,并建立起關系網,換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敢保證能做到這種地步。
顏雄錯就錯在站錯了隊,身為潮州人卻投身東莞警隊,幾年下來兩邊都討不到好處,所以現在只能像呂樂說的一樣,做一名沒有晉升空間的‘蛋散探目’。
在如今這個年代的香港,尤其是分成各個派系的警隊里,想出頭只靠能力遠遠不夠,最重要的是有沒有人捧。
陳立肯捧呂樂,所以呂樂從一個擦皮鞋、拉洋車的苦力搖身一變,成為便衣探員。蔡運昌肯捧女婿,所以現在的呂樂雖然還只是便衣,但就算面對探長,都絲毫不露怯意。
見顏雄面露感慨之色,呂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雄,我還是那句話,潮州人最憎食碗面反碗底的人,你明白的。如果想通了就回潮州警隊,你是個有本事的人,幫那些東莞人做事,冇前途嘅。”
在一邊一直沒有開口,之前掄起酒瓶重擊黃明的阿輝聞言,笑著推了呂樂一把:“挑!阿樂,你說這種話是看不起我哋東莞人嘍?”
呂樂指著阿輝,笑著對顏雄說道:“呢個東莞仔叫石建輝,他老豆是當年僅次于木叔的知名華探長,是不是很威?而且阿輝仲識講英文,又有人脈又有能力,結果去年就搞到連警察都冇得做,你話東莞警隊有乜前途?”
蘇敬賢一直不知道這個叫阿輝的男人是什么身份,此時聽到呂樂介紹,這才心中了然。
石建輝,因為去年從警隊抽身而退,在報章上頻繁出現,其父石堆是香港知名探長,二十年代獲得過港督頒授的四等功牌,以及一百塊的獎金。香港淪陷時期,石堆不肯充當走狗漢奸,全家搬回鄉下,戰后方才返回香港。
作為石堆的第三子,石建輝三十年代就加入警隊,顏雄剛才論資排輩,其實真正比起來,這位石公子才算是警隊的老資格。石建輝在警隊任職期間,因為熟悉英文,被推舉代表和英國警司聯絡,可惜他對當警察沒興趣,等到父親離世后就立刻從警隊抽身而出,和朋友們成立一所健身會,涉足生意場。
據說石建輝離開警隊的時候,英國警務處處長都曾經挽留過他,也正因為如此,他去年退休后各路報章都廣泛報道。
聽到呂樂出言調侃自己,石建輝笑了笑:“乜鬼東莞人、潮州人,不一樣是中國人?我就是看不慣好好的警隊被搞得亂七八糟,所以才申請退休嘛!”
“局勢是這樣的嘛!”呂樂感嘆一句,“如果有一天讓我做到最大的那個,我就一定要讓大家消除籍貫成見,重新洗牌,所有差佬都是一家人、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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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雄特意把黃明送到圣瑪麗醫院裹傷,除了因為這家公立醫院醫療設備齊全外,更重要的是要讓現在正守在劉昌華病房外的尖沙咀警員看清楚,黃明已經被姚木親手教訓過,如果誰還敢生事,就是嫌總華探長做事不公道。
坐車返回油麻地,車廂里還殘余著一股血腥味,顏雄對司機說道:“阿耀,等會送我回差館以后,記得把車沖洗一遍。”
“知道,雄哥。”司機阿耀是油麻地警署的軍裝,跟在顏雄身邊也有多年時間,見他從太平山回來后心情不錯,不由開口問道,“雄哥,木叔是不是贊過你,要捧你上位呀?”
顏雄看了司機阿耀一眼:“沒有,怎么會這么問?”
“冇,我見雄哥你從山上下來后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多了,以為木叔器重你嘛!”阿耀目光直視前方道路,笑著說道。
顏雄挪了挪身體,看著后視鏡里的自己,雖然一邊臉頰還沒消腫,但眉眼間的確有笑意浮現。
他咧了咧嘴角,想起呂樂在太平山腳下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臉上的笑紋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