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尼西林又是叫青霉素，放在后世最尋常不過的藥品，但時下醫學水平落后，一場流行性感冒都能致使成千上萬人死亡。直到1943年，剛剛實現工業化生產的盤尼西林面世，其用途幾乎適合一切炎癥，立刻成為最珍貴的妙藥靈丹。
而蘇敬賢提到的PAS肺片，同樣也是新型藥品，前幾年肺結核一類的肺病，是全亞洲死亡率最高的疾病，連鬼佬醫生都聞癆色變、束手無策，PAS肺片這一新藥誕生，才逐漸遏制了肺病死亡人數的持續上升趨勢。
張家是為數不多跟美、德、英、荷等國家簽下訂單和代理權，特許售賣這兩種藥物的華商。也正因如此，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其家族財富就靠這些新藥翻了數倍。
不過眼下韓戰愈演愈烈，這兩類藥物都已被列為特一級禁運品，連張家都要審時度勢，不敢像之前一樣明目張膽大肆出口。
這也是為什么張宇良聽到蘇敬賢的要求后，臉色會發生變化的原因。
“良哥做生意一向都替客人考慮乜？”蘇敬賢對張宇良笑笑，“不過不用這么周到，我食得下咸魚就不怕口干，更何況良哥你在香港出貨給我，就算我把藥品運出去違反禁令，也與你無關。現在只等良哥開價出來，貨遲點到沒關系，錢我明天就能送到你的辦公室。”
張宇良沉默不語，取出一支香煙點燃，抽到一半才徐徐開口：“你現在兩間公司都是做文化生意，雜志社更是剛剛開張，根基都不穩，就算手伸得再長，也伸不到藥品進出口里。三十箱盤尼西林、四十箱PAS肺片如果留在香港當然冇問題，一旦有運走的跡象，港督都要保不住……你準備坑人？”
張宇良說到這里，抬起頭來，正對上蘇敬賢笑盈盈的雙眸，心中頓時一片雪亮。
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后生仔，和石建輝在電話里描述的文化人模樣絲毫不同，又或者是文化人出手都這么狠？
“阿賢，雖然我哋認識的時間不長，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凡事不必做得太絕，報應分遲早，不如留一線啦！”張宇良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中略顯黯然之色。
蘇敬賢望著張宇良的眼睛，緩緩出聲：“我都好同情大張先生的病情，不過有些事不能只講報應兩個字。”
他口中提到的大張先生，是指張家現任家主，老大張宇階。
今年年初，張宇階被查出身患癌癥，結合他剛進場做藥品生意的時候，將醫藥用品真假摻半走私出口，現在坊間皆言其遭到報應。張宇階為了治病，中西醫看過無數，甚至在華僑日報上登出新聞，出二十萬美金修廟積德，將希望寄托在福報上，傳得沸沸揚揚。
受到大哥病情影響的張宇良，如今說出報應這兩個字來，內心五味陳雜。
見張宇良沉默不語，蘇敬賢笑笑，又接著反問道，“如果良哥的利來西藥行被人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你會不會給縱火的人留一線？”
張宇良聞言挑了挑眉毛，抬頭看了蘇敬賢一眼。
前一陣子中港日報在元朗的兩間廠房被燒，鬧得沸沸揚揚，傳媒共同發聲的將消息傳到英國，最后連港督葛量洪都被驚動，警隊更是下令全港掃黑，他自然有所耳聞。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是死仇，也難怪面前這個后生仔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我大佬訂下的第一條家規，只要有錢賺，就什么生意都不要錯過。我這次如果不賣藥給你，等我大佬從美國醫病回來，一定罵死我。”將煙頭按熄，張宇良靠在椅子上微微嘆了口氣，“不過盤尼西林和PAS肺片是緊俏貨，七十箱留給你去坑人太浪費，留多點給病人嘍！這類特一級禁運品，每樣十箱，連商會會長都要被拉去打靶，考慮下？”
蘇敬賢知道，在禁運走私的量刑上，常做進出口的張宇良比自己清楚得多，聞言點一點頭，沒有提出異議：“多謝良哥，不知道到時候該怎么交易？”
“明天送十七萬港幣到我辦公室，錢到貨到，當晚派人去新界碼頭收貨。”張宇良很快報出價格，接著又補充道，“不過所有藥品都冇商標、冇證明，反正你也用不到，無謂給張家添麻煩。”
盤尼西林和PAS肺片，在價格上比黃金略高，每樣十箱，市場價大概在十五萬以內，不過這種事情見不得光，張宇良多收兩萬塊合情合理。
蘇敬賢笑著點一點頭：“完全明白。”
從永吉街出來，蘇敬賢坐黃包車回到公司寫字樓。
來到公司，沖一樓接待大廳的員工點頭示意，蘇敬賢乘電梯徑直往三樓財務部走去。
財務部經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名叫宋嘉恒，是蘇敬賢親自面試通過的主要員工，之前在一家華人銀行擔任大班一職。
推開宋嘉恒的辦公室門，蘇敬賢招呼都不打，直接開口問道：“財爺，現在公司賬面上有幾多錢？”
財爺這個稱呼并非是宋嘉恒的花名，而是沿襲自港人對財政司司長的別稱，特指一間公司負責銀錢賬目的人。
蘇敬賢的突然闖入，讓宋嘉恒有一瞬間愣神，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假思索回答道：“早上剛剛統計過，現在中港日報賬面資金有三十八萬，花花公子也有十三萬。不過這里面有一部分是營運資金，老板你要是用錢，今天最多可以拿二十萬出來。”
“二十萬不夠，我現在需要三十萬現金，貸款都要替我搞掟。最遲下個月月中，我補回這筆數，有冇問題？”蘇敬賢盯著宋嘉恒開口。
宋嘉恒聞言吸了口氣，沉吟片刻后微一點頭：“我會想辦法。”
“Good！明天早上我來財務部取錢，走先！”蘇敬賢扭頭就往外走，臨出門又回過頭沖宋嘉恒笑笑，“對了，我這兩日準備買樓搬家，到時候記得來飲一杯搬家酒。”
買樓搬家？什么樓要花三十萬這么夸張？
月薪四百塊，卻仍住在唐樓的宋嘉恒微笑點頭，心中卻滿是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