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短短磚紅色水泥車道的右側,那是一片青綠色的小花園,郁郁蔥蔥的草地周圍種植著低矮的丁香樹叢,隱約可以窺見花園之中的鮮花,兩顆高大壯碩的橡樹枝繁葉茂地肆意生長著,野蠻的枝枝丫丫頑固地朝著不同方向倔強舒展開來,遮擋住了加州的金色陽光,隱約可以捕捉到蔚藍天空的碎片,穿透樹冠灑落在不太平整的綠芽之上。
小小花園透露出勃勃生機,盡管看起來似乎有十天半個月沒有認真打理了,但那股蓬勃的生命力還是莽撞而肆意地在角角落落狂奔著。
這是陸恪今年休賽期訓練期間的臨時住所。
一年級生的休賽期,陸恪選擇了洛杉磯展開訓練。
本來,陸恪還以為三個月時間都需要在酒店之中度過,但萊赫卻表示了反對,休賽期訓練最重要的是心無旁騖的全身心投入,而一個美好溫馨的居住環境也是不可或缺的加分項,相較于冰冷的酒店,家園的溫暖更加有利于訓練。
經過交談之后,陸恪表示了同意。
于是,萊赫就在伯班克租賃了一套獨門獨棟的住宅。位于大名鼎鼎的比弗利山后面,更加偏遠,卻也更加清凈,確保陸恪可以遠離狗仔的騷擾以及鄰居的打擾,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休賽期訓練上。
前往魔都展開宣傳活動之前,陸恪就已經在這里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也已經漸漸熟悉了起來。
提著自己的行李箱,繞過了花園旁邊的小道,朝著屋子的正門口方向走了過去,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了門廊之中。
視線之中只能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一個陰影輪廓,陸恪腦海之中的第一反應就是流浪狗,迷路的哈士奇或者是離家出走的大金毛,但漸漸靠近之后,身影輪廓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那赫然是一個人的身影。
深灰色的帽T和黑色的牛仔褲,大喇喇地坐在地上,帶著一頂舊金山49人金紅色的棒球帽,遮擋住了腦袋,也遮擋住了臉龐,雙手支撐在蜷縮起來的膝蓋之上,然后把腦袋埋在了膝蓋之間,嚴嚴實實地把整個人都埋藏了起來。
旁邊隨意地丟著一個黑色運動裝備包,上面用金色絲線繡著“30”的數字,但此時卻沾滿了泥土和灰塵,看起來就像是跟隨著主人經歷了千難萬險才抵達這里一般;裝備包之外還掛著一雙破破爛爛的黑色籃球鞋,寫滿了歷史。
粗粗放眼望去,赫然就是一個流浪漢。
陸恪稍稍放慢了腳步,沒有慌張,也沒有急躁,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做出了隨時機動應變的準備;同時,視線落在了對方的身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每一個細節,搜索著蛛絲馬跡,進而做出判斷。
隱隱地,陸恪覺得有些奇怪,腦海之中冒出了一個大膽而荒謬的猜測,不由啞然失笑起來;身體動作依舊沒有完全放松,腳步停在了幾步遠之外,而后揚聲喊到,“斯蒂芬?”
那個蜷縮的身影猛然就抬起頭來,兩眼茫然地四周張望了片刻,尋找著聲音來源——
滿臉的絡腮胡遮擋住了大半個臉頰,凌亂而邋遢,完完全全就是流浪漢的模樣;朦朧的眼睛似乎還沒有睡醒,濃濃的眉毛緊緊地糾纏著,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一股灰暗而頹敗,整個人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灰撲撲的霧氣,就好像西雅圖的雨季一般,濃得化不開。
盡管看起來有些頹廢,絡腮胡的狼狽幾乎讓人變了模樣,但還是可以依稀地識別出,正如陸恪的猜測,這就是斯蒂芬庫里。
庫里左右探索了一下,焦點和焦距緩緩地凝聚起來,最后終于落在了陸恪的身上,然后那雙如同迷路小鹿一般的眼睛頓時變得哀傷起來,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但濃濃的挫敗感卻隱隱地流露出來,仿佛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肩頭之上。
“斑比。”庫里低聲呼喊了一句,沙啞的嗓音充滿了疲憊和滄桑,絲絲漫漫地透露出一抹哭腔。
淺淺的笑容凝固在了陸恪的嘴角,見到好友的喜悅和輕快漸漸平復,眉宇稍稍微蹙起來,眼底也染上了一抹沉重。
陸恪邁步迎了上前,來到庫里面前,蹲了下來,注視著那雙如同迷路哈士奇般的眸子,再次主動露出了一個歡快的笑容,“什么時候過來的?怎么不提前打一個電話?我外出了兩天,你不會就在這里等了兩天吧?大門根本沒有上鎖,直接進去就可以了。”
“我的賽季結束了。”沒頭沒腦地,庫里就來了一句,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似乎整個人都軟癱了下來一般,話語雖然簡單,卻透露出了灰心喪氣的沉悶,顯然話語還沒有說完,果然,緊接著后半句就來了,“我又受傷了。”
庫里緊緊地閉起了雙眼,一股濃濃的灰色就這樣滿溢了出來。
不過兩句話,對于職業球員來說,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千言萬語在舌尖打轉,陸恪終究還是沒有多說什么,重重地拍了拍庫里的肩膀,“起來吧,先一起進屋子里。我正準備觀看比賽錄像,怎么樣,有沒有興趣一起加入?”
說話之間,陸恪重新站了起來,不等庫里的答復,然后就拾起了庫里的裝備包,推開屋子的大門,徑直走了進去;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庫里有些發愣,但大腦卻轉動不起來,于是也沒有多說什么,踉踉蹌蹌地站立了起來,腳步別扭地跟隨著陸恪的腳步走進了屋子里。
“客廳的沙發自己隨便坐。”
陸恪的聲音響動起來,在空曠的大廳之中回蕩著,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出來具體是在哪一個方位,但庫里的視線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擺放在大廳正中央的投影儀,嘴角不由無奈地扯動了一下,“我認真地覺得,愛普生(Epson)應該找你做代言人。”
這里的裝潢和布置,與陸恪舊金山的房子截然不同,顯得更加復古也更加繁瑣,可以看得出來,原主人應該是一位藝術家或者收藏品愛好者,處處都可以看到藝術品的痕跡,青花瓷的花盆、后現代波普藝術繪畫、古羅馬青銅像等等。
但兩處房子卻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無比搶眼的投影儀,甚至不惜破壞室內裝潢的整體感。
“這句話,我會轉達經紀人的。也許,我真的有機會哦。”陸恪的話語之中透露出一股輕快的淺淺笑意,可以感受到一整天訓練之后的疲憊,但整個精神狀態依舊保持著積極正面的水準,不知不覺地,整個室內的氣氛就變得輕盈起來。
但庫里還是感受到深深的挫敗感,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勁,順著聲音來源方向,他終于找到了陸恪的身影,居然正在廚房里忙碌著,腳步不斷在冰箱和灶臺之間來回移動著,這讓庫里不由挑了挑眉,“上帝,斑比,你現在是正在做晚餐嗎?”
本來,長途旅行結束,陸恪也還沒有想好今天晚餐如何解決;但現在意外地看到了庫里,而且是狀態極差的庫里,陸恪也就改變了注意,還是決定留在家里。
“對,包括你的。怎么樣,做好準備了嗎?”陸恪的一句話,卻頓時讓庫里臉色一變。
上一次,陸恪試圖為他們烹飪一道炒雞蛋,結果差一點就把廚房燒了,那記憶現在依舊栩栩如生,更不要說那如同黑炭一般的雞蛋了,那不是食物,而是毒藥。
庫里開始搜腸刮肚地思考著,到底應該如何婉言謝絕陸恪的“好意”,然后廚房就傳來了陸恪那爽朗的笑聲,似乎識破了他的擔憂和恐懼,“放心,不是正式開火的那一種。我僅僅只是把提前烹飪好的食物放到微波爐之中而已。”
“因為擔心我的烹飪技能,朱迪——我的營養師——甚至不得不把每一份食材的具體微波技巧都貼在了保鮮盒之外。什么程度的加熱,多少分鐘,諸如此類。上帝,他們簡直把我當做德國人了。”陸恪話語輕快地調侃到。
庫里沒有說話,面對著廚房,依靠在了大廳的沙發靠背上,安靜地注視著忙碌的陸恪。
“現在,我每一天都按照營養師的食譜用餐,一日三餐都已經規定好了。沒有辦法,我正在進行體能鍛煉,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現在冰箱里只有我的營養餐了,每天都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為我更新冰箱,所以,今天你也只能跟著我一起吃這些食物。還是說,需要我幫你叫外賣?”
廚房之中,陸恪熟練地開始忙碌起來,輕松卻充實的行動可以感受得到,這已經成為了生活的固定流程;不由自主地,庫里的煩躁和急切也漸漸沉淀了下來,心情雖然依舊沉重,但整個人卻平復了些許。
庫里輕輕擺了擺手,“不用,營養食譜就很好。”沉默了片刻,又低沉地補充了一句,“我也需要增加體重和肌肉。”
“很好。”陸恪打了一個響指,“對了,投影儀可以幫忙打開嗎?遙控器就放在茶幾上,不然就是沙發上。”
“上帝,你不是認真的吧?一邊享用晚餐,一邊觀看錄像?”庫里微微張開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詢問到。
“為什么不呢?”陸恪理所當然地說道,“現在休賽期,每一天訓練結束之后,固定三個小時的比賽錄像時間,這是絕對不能缺少的。對于四分衛來說,這一項訓練任務和力量訓練、技巧訓練同等重要,絕對不能偷懶。”
抬起頭來,陸恪就看到了愣神的庫里,“還呆愣著干什么?快,打開投影儀,我這里最多十分鐘就可以完成了。怎么樣?親愛的,準備好享用晚餐了嗎?”那戲謔玩鬧的語音語調,讓庫里不由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