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約人,都要提前一至兩天通知,以示禮貌,也讓對方可以調整日程,方便赴約。
但是像新王寺雄這樣的,從警察廳一出來,第一時間就聯絡望月秀知相邀見面,不可謂不重視。
望月秀知對于父親的失蹤也想找新王寺雄這個當事人了解個中內情。
并沒有帶上優子,望月秀知獨自一人坐上新王寺家前來接送的高級黑色轎車。
就算新王寺家是友方,他也想盡量避免優子與極道有交集,留了信息讓優子自己解決午吃飯問題。
惹得優子相當不滿,她原本拿了兩張自助餐優惠券打算和哥哥一起去吃的。
雖說有了新王寺家接濟,現在經濟寬裕了不少,但優子突然很喜歡去吃各種各樣的自助餐。
并且以能夠吃回本為樂趣,逛蕩浪跡在各式各樣的自助餐廳里。
黑色轎車在東京的大街小巷中來回穿梭,最終停留在一座高墻黑瓦的日式建筑門前。
在門口迎接他的是熟人神谷大勝。
“您好,秀知少爺,組長已經恭候多時了。”神谷大勝微微鞠躬行禮道。
對方還是那副白襯衫黑西褲的紳士管家模樣。
站在這和風建筑的黑漆大門前,顯得更有范了。
望月秀知還是習慣不了長輩對自己行禮,欠身回禮之后,就跟在神谷大勝身后,進入到這新王寺家本部。
在自己想象中極道的本營,要不就是擺滿刀槍劍戟,滿是紋身刺青的青皮聚在一起喝酒吹皮,
要不就是個個西裝革領,打扮得像高級白領精英一樣,提這個黑色公文箱四處瞭望,實則包里藏著砍刀手槍,或者捆捆現金、白色粉末。
但是現在,和望月秀知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穿過黑漆大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空曠無垠的青草地,偶爾穿插栽種著幾棵曰本花柏。
草坪上除了被護士小姐推著輪椅吹風曬太陽的耄耋老人,還有追逐打鬧,嬉戲暢玩的小孩子。
這哪像極道雅庫扎的大本營,根本就是高級療養院!
望月秀知完全沒想到高墻大門后的世界如此之怪異。
能在寸土寸金的東京擁有這么大一片土地,新王寺家財力不菲呀。
一路隨著神谷大勝穿過青草地,緣側走廊,來到一間和室前。
“組長,秀知少爺到了。”神谷大勝隔著障子對房間里說道。
“進來吧。”房間里傳出一個沙啞又不失威嚴的聲音。
望月秀知隔著障子看到一個人影,端坐在房間里側,身形高大,看不清樣子。
神谷大勝幫望月秀知拉開紙門,望月秀知道了一聲‘失禮了’就進了房間。
坐在主位上的人這才抬起了頭,打量著望月秀知。
“對你來說,可能是初次見面,望月君。”新王寺雄開口道,“但我可是一直注視著你,過來坐吧。”
新王寺雄口氣很溫和平常,如果不看他那標志性兇神惡煞的三角眼,就像是個鄰家大叔一樣。
望月秀知在他對面盤腿坐下,自從神谷大勝登門拜訪之后,他就有意識的在夢中記憶里尋找有關新王寺家的痕跡。
果然在他幼時模糊不清的記憶碎片中可以看到年輕時的新王寺雄與父親。
望月秀知坐在座敷團上,開門見山道:“新王寺先生,您知道我來的目的,請告訴我父親消失的原因。”
自從幫助父親背負債務之后,卷入莫名奇妙的極道紛爭,這一切望月秀知都想要弄明白。
他可不想以后無緣無故在路上被極道追砍,連為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那么生分,叫大叔就可以。”新王寺雄親切地招呼道,“午飯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我這里...”
“大叔!”望月秀知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我晚點還和她人有約,我們就直截了當的明說吧,我父親的消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新王寺雄看著自己對面正襟危坐神情嚴肅的望月秀知,嘆了一口氣。
——唉...反正早晚都得說開的。
“這事說起來像坯布那樣長...”
“那就請您長話短說!”
“好吧,其實三十年前,從關西相約來東京都闖蕩,除了我、你父親,還有一個人。”
望月秀知不動聲色,這是他之前不知道的。
“他的名字叫做德田治榮。”
“你可能從電視曾經聽過他的名字或者見過,他是一名政治家。”
“我們三人里,讀書最好的德田從政,鬼點子最多的阿綱從商,剩下我這個一事無成的混極道。”
“相約著一定要在這東京都里混出個人樣!”
新王寺雄就這樣靜靜地講述,望月秀知很好地扮演一個聽眾的角色。
“昭和末那幾年極道還是比較吃香的,拳頭致勝,我敢打敢拼,很快就出頭了,被新王寺家...”新王寺雄比劃了一下屋子,“...招進來當上門女婿。”
望月秀知挑了挑眉,沒想到眼前這位還是一代贅婿。
曰本稱入贅為‘婿取婚’,曰本人重視家名家業大于血緣。
三井財團的掌門人就曾經說過,“如果只能有一個孩子,我寧愿要女兒,不要兒子,因為有了女兒就可以挑選出更加出色的兒子。”
兒子沒得選,女婿卻可以慢慢挑。
在曰本,傳承千年以上的家族企業就有7家,其保障制度就是‘婿取婚’。
一些著名的大企業,政治世家,都有一定要生出女性繼承人的要求。
曰本家族制度明顯,在他們的觀念中是沒有‘分家’這個概念的。
只有‘家’把你分出去,沒有長房二房三房反過來分家的道理。
最優秀的后輩繼承大部分家族家產,次子等則失去了繼承的機會。
所以這些受過良好教育,同時家世能力都不錯的次子就會去另一個大家族當上門女婿,做婿養子,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看著望月秀知詫異的眼神,新王寺雄笑道:“其實我岳父大人當初看中的是你父親,但阿綱死活不肯改姓,最后就便宜我了。”
呃...這么來說大叔和父親居然曾經是情敵?
新王寺雄接著說道:“在新王寺家的幫助下,我很快就乘勢而起,當然我也沒有忘記幫助我的伙伴們。”
“幫助德田解決地區糾紛,讓他在同輩中脫穎而出,順利邁入政壇。給你父親提供極道保護,幫他創業收債。”
“但是在平成后,極道就不那么吃香了,這個時候就是德田與你父親反過來幫我。”
“只不過德田是政治家,與極道走太近會影響到他的前途,所以你父親,阿綱就成為我們的中間人,白手套。”
原來如此,望月秀知低頭思索,同鄉發展出來的小團體。
“但是,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新王寺雄看了眼望月秀知,“德田已經不滿于當初那個出人頭地的想法了,他想要再進一步,想要變革。”
“變革,變革什么?”望月秀知聽得有點暈乎。
“變革一切,德田加入的政治黨派本身就屬于革新政黨,主張打破現狀,進行政治經濟社會體制改革。”
望月秀知對于政治是一竅不通,但有種這里面水很深的感覺。“所以,你們干了什么?”
“德田決定從我這先下手,”新王寺雄說道,“因為世道的發展,極道已經沒有什么上升空間了,搶地盤造成的人員傷亡、撫恤金根本入不敷出。”
“社會的歧視,警察的打擊,經濟的下行,我那時不僅收不到新的小弟補充新血,甚至拿不出份額交給上頭組織。”
“所以,在德田和阿綱的建議下,新王寺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新王寺家是以做皮肉生意起家的,從街頭巷角的站街女,到高級俱樂部的女公關,異國風情,各式制服,應有盡有。”
“在阿綱的指導下,新王寺家嘗試著將這種業務搬到互聯網上。”
“所以...你知道的,上網的話,是不會有人來找你收保護費的。”
“循序漸進,逐步改變成現在的模樣,現在的新王寺家已經完全稱不上是極道了,更像是一家公司。”
望月秀知:“......”
這就是父親和那個沒見過的德田大叔搞出來的變革嗎?
把一個極道組織拆解成...高級福利院?
“在他們看來,變革是成功的。”新王寺雄接著說道,“把暴力組織變成富足安定的企業,是社會的進步。”
“同時,在其他極道組織看來,新王寺家與德田絕對是死敵一般的存在,欺騙并瓦解了新王寺家,將自己的政績建立在新王寺家的廢墟之上。”
“但其實我并沒有這么想,那個時候,能把岳父傳承給我的新王寺家名號保留下來,就是我唯一的渴求了。”
“德田也在你父親的幫助下,一步步升遷,事務次官,知事,議員。”
“但是他作為革新政黨,是不可能執政的。”
望月秀知有點疑惑,革新黨派就不可能執政,這是什么道理?
曰本不是多黨制嗎?
他拿出手機檢索了一下曰本的政黨體系,突然就有點冒冷汗了。
“該不會...”
新王寺雄迎著望月秀知不可置信的目光,點了點頭,“沒錯,德田他就是那個要廢除天皇制的無神論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