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涉谷區表參道,藤原十五夜臨時駐地。
“大小姐,棒球部的交接工作很順利,除了武田茂典之外,全員沒有抵觸情緒。”
藤原家御用大將早坂香一改之前腰系圍裙的主廚模樣,身穿一件黑白相間的花邊女仆裝,頭戴喀秋莎發飾,腳上的圓頭皮鞋蹭蹭發亮,正在向藤原十五夜匯報事宜。
“施工隊已經進駐學校,相信棒球場能在下學期開學前便能完成整體修繕。”
“新球場也已經通過驗收,按時交付了。”
“體能教練、戰術助教、隨隊校醫等都已就位,待命中。”
藤原十五夜就這樣端坐在椅子上靜靜聽著,她面前的書桌上攤滿了地區決賽那一天的各式照片。
出征時的笑容,萬歲背景的登場,干凈利落的秒殺,挑釁齊藤時的歪頭,應援團拍攝的背影,耷拉著手臂站起身時的沖擊力,舍身嘶吼的嵐之山,猝不及防的休克與倒在難波丸美懷里的痛哭。
——全部都是望月秀知的瞬間鏡頭。
“需不需要安排一些強棒王牌下學期轉校過來?”早坂香問道。
藤原十五夜搖了搖頭,“沒必要,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甲子園,把他引領上正確的道路才是我的目標。”
她注視著望月秀知脫臼與痛哭的那兩張照片,自說自話道:“很痛吧?懊悔嗎?”
“你覺得自己一直宅在家里就會有變化嗎?”
“你以為時間就能解決一切嗎?”
“太天真了。”
她頓了頓,“他現在在干什么?”
早坂香當然知道自家大小姐問的是誰,翻閱了一下手中文件夾,“目標在離開學校后就徑直去了打工地點,我們最后的目擊線人看到他與淺野寧寧在店內下圍棋。”
“而且通過電話咨詢我們了解到,目標取消了未來一個月的按摩預約,應該是為了養好手臂上的傷而休息。”
藤原十五夜纖細的手指敲擊著桌面上望月秀知的照片,邊看著邊思索。
原本還在想著那家伙會不會困在這一次敗北中一蹶不振,沒想到他能夠自己走出來,這樣看來拉他加入柔道部的效果相當不錯,性格成長了不少。
但同時她也沒能預料到,望月秀知的柔道成長性竟然那么驚人,三個月時間的修習就可以將高中柔道最強之人拖入苦戰。
按照自己的部署,在比賽變陣名單棋差一著之后,弘道商高就到此為止了。
沒想到部里的同伴們居然能夠拼到最后,硬生生將賽點交到了望月秀知手上,導致了后面事情的發生。
如果一開始就是一場潰敗的話,那現在的情況會好處理很多。
早坂香同樣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大小姐”
“嗯?”
“那樣的惜敗,目標會甘心跟著你加入棒球部嗎?”
“會的。”藤原十五夜對此并不懷疑,“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總會下意識地做出金錢的選擇。”
“換句話說,”她將桌上的照片收攏起來,“大家其實都過著一種超乎自己想象,被金錢擺弄的人生。”
“而那家伙那種財迷脾性,只要稍加暗示,操控他的人生并不是什么難事。”
早坂香頷首退下。
在帶上門的某一瞬間,她看著落地窗前伏案計劃著望月秀知未來的大小姐,心中突有感悟,
——當金錢站起來說話時,所有的真理都要保持沉默。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
老葉漢方店 桌上的棋盤黑白交錯,參差兩勢。
“我輸了。”望月秀知投子認負。
“輸是輸了,但你這一周進步得也太快了吧!”淺野寧寧止不住的訝異。
因為望月秀知停止接診,店里明顯冷清了許多,淺野寧寧也樂得與他對弈,畢竟和不同實力,不同年齡的人下棋總會有不一樣的感悟。
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隨心所欲,到后面的存心指導細心講解,望月秀知的棋力簡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上漲。
“你現在應該有職業的實力了,可以嘗試一下定段。”淺野寧寧建議道。
望月秀知接茬吐槽:“然后順便當一下職業棋手,隨隨便便取得一兩個頭銜,賺上個一億円也不錯嘛。”
能在老葉店打工的淺野寧寧當然知道這個‘棋魂’的梗,全文背誦道:“作為一個棋手,怎么能說出這樣狂妄的話!忍耐,努力,心酸,苦澀,最后甚至要克服絕望的煎熬,但還是會有達不到那個高度的人,這就是職業棋手呀!”
望月秀知聽得頻頻點頭,“感覺和網上那些寫小說的家伙差不多。”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實力水準,沒有誰有他這樣的實時反饋系統了。
一個星期的刻意練習,加上學習A、九品圍棋與淺野寧寧的輔助,望月秀知只用了一周的時間就將圍棋A從Lv.7推上了Lv.10。
這恐怖的速度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要知道,柔道B自己從Lv.8升到Lv.10可是整整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就算同階級的推拿正骨A也是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升上來的。
望月秀知看著自己密密麻麻的才能列表。
如果抽空把所有才能通通突擊到Lv.5,高階級的甚至升到Lv.10,不算上技能與被動,起碼身體素質能翻個番吧。
“話說你期末大考考得怎么樣,該不會把時間都花在圍棋上,導致到要補考吧?”淺野寧寧問道。
“最差的英語28分低空掠過。”望月秀知俏皮地點了個贊。
曰本高中考試的及格分數線每一次都不一樣,一般都定為全班同學平均分的二分之一,包含及以上算及格。
例如這一次期末大考,英語全班同學的平均分剛好是56分,28分的望月秀知幸運的踩線及格。
當然有些學校也有固定分數線的習慣,東京都一般都是設定為30分。
“你真的沒有考慮參加定段賽成為職業選手嗎?”淺野寧寧又問了一次,“賽事獎金可是不少的哦!”
“沒興趣。”望月秀知干凈利落地拒絕。
就算是沒接觸過圍棋之前,望月秀知聽也聽過七大頭銜戰的威名。
這種群雄逐鹿,代代相傳下來的名號不僅逼格高,社會地位高,最重要的是冠軍獎金也同樣很高。
其中冠軍獎金高達四千五百萬円,最低的頭銜也有七百萬円。
這還只是曰本國內,如果能在世界賽場上稱雄,不僅拿的是美金,對于被鄰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曰本棋壇更是一劑強心針。
但這所需的時間成本也很高。
有心走職業道路的棋手一般都是從小熏陶,布局、定式、手筋、死活,哪一樣不需要時間鍛煉,棋齡往往十年向上。
就算是淺野寧寧這種有才能的,也花了六年時間定段。
以望月秀知目前的實力而言,定段成為職業棋手并不難,但想要取得參加頭銜戰的資格且獲得冠軍可就一點也不輕松。
就淺野寧寧參加的本因坊戰而言,初定段的職業萌新只能從預選賽開始打起。
每年九月一日開始,最基礎的預選賽C,單敗淘汰制,全勝進入下一輪。
預選賽B同理,單敗淘汰制,全勝進入預選賽A。
預選賽A完了還有一輪最終預選。
最終預選是由預選賽A突出重圍的24人與關西棋院4人,去年跌出循環圈的4人組成,分四組,每組第一名進入今年循環圈賽。
本因坊循環圈賽共8人,兩兩對弈,最終成績第一的那位就是今年的挑戰者。
挑戰者與頭銜持有者以七番棋決定最終勝者,頭銜歸屬。
這一輪走下來,要兩年。
當然這只是第一次參賽的流程,像淺野寧寧這種去年再次取得挑戰權的棋手,就可以保留種子席位,直接從循環圈賽開始下起。
但誰又能保證自己年年都能停留在循環圈,棋力漸退的話也會一步步掉下去。
黑白的勝負世界就是如此。
相比較之下,推拿按摩雖然稱不上高雅,但賺錢效率就高上許多了。
而且修習柔道以來,習慣了摸爬滾打,貿貿然讓他靜下心來下棋,很難辦到。
只是在淺野寧寧看來,望月秀知多少有點浪費才能,嘟囔道:“如果我老師在這的話,肯定拖也把你拖進道場里。”
曰本棋壇傳統的人才培養方式是制度。
在網上檢索淺野寧寧的資料時就可以發現她的,也就是師承何處。
大多棋手的簡歷資料上都有這一項。
棋手在越過中年之后,大多棋力會逐漸下降,這時便會考慮收受徒弟,類似于大洋彼岸手藝工匠收徒弟。
師父包吃包住甚至不要束修,待徒弟出師后再將一部分對局獎金拿來孝敬師父。
雖然在鄰國強大的實力沖擊下,日本棋院也有做出變革,效仿隔壁收授院生,集中起來教導,由專人負責詰棋,院內強調排名競爭。
但私底下還是存在小團體式的師生研討會。
聽到淺野寧寧打算請自己的老師出馬,望月秀知頭皮一緊。
之前他就已經被史村健吾纏得頭疼不已,再來一個真的就頂不住了。
當即表示敬謝不敏,“別介,老師你那種下法我可學不來。”
“聽你這話,是瞧不起我這種下法呀?”淺野寧寧瞇著眼口氣不善道。
望月秀知沒有回答,但從他那撇著的嘴就可以看得出他的不屑。
每個人對于事物都有各自不同的追求,就像是游戲,有人追求快速通關,有人樂于探索未知。
圍棋也是一樣。
望月秀知以前宅在家里打游戲時便是追求最后通關,贏了之后要來探索再探索,特別是在輸掉了國士館對戰之后,他的勝負心更強了。
表現在圍棋上便是贏了再說。
而淺野寧寧則完全相反,她下棋更像是求道,追尋某種虛無縹緲的境界,好似美學,又像藝術。
永遠是追求最高的子效、最優美的棋形、最猛烈的攻擊、最華麗的騰挪、最出其不意的手筋和最沒有遺憾的棋局。
這樣往往會出現新穎的走法與意料之外的妙手,但戰績也同樣起伏不定。
淺野寧寧看出了望月秀知的輕蔑,心中不忿,這可是她的道之所在啊!
“要有這種對棋盤上未知領域的好奇與探索,才能推動圍棋一直向前發展。”
“異議!”望月秀知反駁道:“圍棋本身就是一種競技游戲,是要分勝負的,老師你在平時這樣下還可以,正式比賽上就是自尋死路。”
“一以貫之才能不斷前進,時不時變轉方向只能原地打轉。”淺野寧寧寸步不讓,“我能夠升到八段,就說明我的道路是正確的。”
“如果老師你能變通,以勝負心下棋,現在說不定已經升上九段了。”
“沒有藝術的九段不升也罷!”淺野寧寧有點惱羞成怒。
“給一種游戲賦予太多形而上的意義本身就是封建的,落后的行為。”望月秀知回道。
一個棋力強橫,一個嘴皮子溜,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時,叮鈴鈴——
迎客門鈴響動,店門被拉開。
“嘿嘿嘿!”
老葉探頭進來,瞧著正在爭辯的兩人笑瞇瞇道,
“你們猜猜我帶回來了什么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