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不放心,但也知道攔不住——她總不能長期不讓杜錦寧出門吧?
“明日我晚些出去,先送你上車。”她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賣了豆腐,大家知道咱們手頭有錢了,你坐車別人就不會再說什么了。”
“嗯,好。”
第二日,杜錦寧去鄭林家,章鴻文已在座位上坐著等人了。
見到杜錦寧,他十分高興:“寧哥兒,你今天去城里?是去書院嗎?”說著還十分警惕地伸頭到外面看一看,提防著孟強再過來打人。
那日晚上,他散學后聽父親說杜錦寧落水,便過去看望過杜錦寧了。
杜錦寧被他那樣子逗笑了:“別看了,孟強不會來。”
“哦。”章鴻文這才放下心來。
“對了,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齊慕遠你知道嗎?他現在進了書院嗎?在哪個班念書?”杜錦寧爬上了車,朝陳氏揮揮手,示意她回去,便向章鴻文問道。
章鴻文想了想:“甲班前日倒來了個新學生。是那個……一直板著臉的?”
杜錦寧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章鴻文道,“我聽人說,那人不愛說話,也不愛理人,總一個人呆著。”
他好奇地看向杜錦寧:“你怎么認識他?”
“那日我去山長那里,正好遇上他祖父和他。”她拍了拍自己帶的一個破布包,“他向我訂了三本《倒運漢巧遇洞庭紅》,我連帶著送關嘉澤的那兩本一起寫好了,今天就是給他們送話本的。”
“咦,還可以這樣?”章鴻文來了興趣,“那豈不是說,要是別的人愿意再買你原先寫過的話本,你就能賺到更多的錢了?”
“理論上是這樣。”杜錦寧點點頭。
車轅上坐著的鄭林聽到這話,莫名地覺得后廂里那兩位有學問的小郎君說話好高深。看看,“理論上是這樣”,一般人會這么說話么?
“我們乙班有幾個有錢的公子哥兒,打明兒我幫你向他們推銷推銷,將你那話本再賣幾本出去。”
杜錦寧有些猶豫。
她賣給齊慕遠話本,完全是個意外。
一來齊慕遠這人性格別扭,她要是當著關嘉澤的面拒絕,齊慕遠的小心靈肯定會受傷;二來齊慕遠也是個不差錢的主兒,以后即便知道外面的話本賣五六百文錢一本,他也不會跟她計較的。
但別人就不一定這樣認為了。以后她也是要去書院里念書的,到時候那些人或嫉妒或看不起她,必然會因為這事而傳出她坑同窗的錢這種輿論來的。她自己倒沒關系,但因此而影響了關樂和的聲譽就不好了。
畢竟她是關樂和的親傳弟子,師徒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還是算了。”她搖頭。
“為什么?”
杜錦寧把原因一說,章鴻文也覺得有理:“你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了。”
章鴻文和杜錦寧到書院的時候,離上課還有一段距離,章鴻文直接領著杜錦寧去了乙班。
此時教舍里大半的學子都已到了,有些在大聲誦讀,有些則在練字,有些在說話,教舍里甚是熱鬧。
透過窗戶,遠遠地杜錦寧就看到齊慕遠了,對章鴻文道:“你進去叫他們吧,我在這里等你。”
章鴻文點頭,進了教舍。
這時,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從外面匆匆過來,正要進教舍,看到杜錦寧站在門口,眉頭一皺,低聲喝道:“你是哪兒來的?怎的跑到這里來了?趕緊地出去,這里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杜錦寧也知道是自己這身破衣爛衫惹的禍。她也懶得跟他計較,后退了幾步,離門口遠了些。
可那男子卻不依不饒,見杜錦寧竟然沒走,還在這里站著,忍不住又斥道:“怎的還不走?快走,這不是你呆的地方。”說著,他還低聲嘟噥了一句,“討飯都討到書院里來了,真是的,也不知守門阿伯是怎么放進來的。”
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況杜錦寧也不是個好脾氣的。
她將臉一沉,冷聲道:“這書院是你的?你說不能來就不能來?我站在這里怎么了?礙著你什么事?”也學著對方剛才那樣,用對方聽得見的聲音嘟噥道,“狗眼看人低。”
“你……”那人雙目圓睜,雙拳緊握,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此時關嘉澤和齊慕遠已跟著章鴻文出來了,看到這一幕,關嘉澤當即問:“怎么回事?”
那男子連忙道:“關兄,你看看這人,也不知怎么混進來的,還站咱們教舍門口。這要是被別的書院的學子看見了,還不知怎么想咱們書院呢。”
杜錦寧沒有說話,目光晦暗地看著關嘉澤。
齊慕遠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到了杜錦寧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同樣眼眸沉沉地看著關嘉澤。
關嘉澤莫名地覺得壓力大。
他將臉一板,厲聲問那男子:“他怎么就不能站在這里了?”
這態度……有些不對啊!
那男子看看齊慕遠,再看看關嘉澤,心里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他……他穿成這樣。”
“我們書院的聲譽就是靠幾件好衣服撐起來的?陳瑜,你家里也不富裕吧?那我要不要把你也趕出去?”關嘉澤一點同窗的面子都不留。
陳瑜的一下子傻了眼。
“這、這……對對不住。”他結結巴巴地道,又看了杜錦寧一眼,當機立斷地抬起手來對杜錦寧拱了拱,“對不住了兄臺,剛才是我失禮了。我只想著書院的聲譽了,沒、沒考慮到你的感受。”
轉過身來他又朝關嘉澤深深一揖:“關兄我錯了,以后再不敢以衣著取人,你饒了我這一回。”
關嘉澤就看著杜錦寧:“錦寧,你怎么說?”
“算了,哪里都有這種‘先敬羅衣后敬人’的勢利眼,不必多計較。”杜錦寧見乙班的學生都涌到門口來看熱鬧了,她實在不欲鬧出大動靜,轉身就往外走,“你們過來吧,我把話本給你們。”
杜錦寧身材矮小,面黃肌瘦,衣衫褸襤,在一群身穿青衫都比她年長的學子面前,本應該自慚形穢,無地自容的。可她這一刻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竟然把這屋里屋外的人都壓了下去,根本沒人敢小覷她,覺得即便她用這樣命令的口吻跟關嘉澤說話,似乎也是極正常的事。
齊慕遠二話不說就緊跟了上去,黑黑的眼眸異常清亮,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帶著驚奇,就像看到了極為有趣的珍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