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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理學與心學

  “少爺,少爺……”一個人影沖了過來,卻是江北。

  “少爺您出來了?我扶您過去,姚掌柜和汪叔在那邊。”江北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不過沒等杜錦寧邁腿,姚書棋也過來了。姚書棋上前扶住杜錦寧,道:“少爺,您辛苦了。我讓汪福來駕了車來,咱們上車去。”

  杜錦寧其實并不累,更沒到走不動路的地步。她現在每天早上打幾趟拳,身體較以前強壯許多。再加上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坐了三天身體有些發僵,并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

  不過她還是由姚書棋扶著,上了汪福來的馬車。

  “少爺,去哪兒?”姚書棋問道。

  杜錦寧想了想,道:“回小院吧。”

  臨近院試前,齊伯昆也來了府城,住進了齊府。雖說他對杜錦寧也很好,一直讓她安心地住著,但杜錦寧還是覺得再沒有原先那般自在。

  現如今她只想回去洗個澡,再好好睡一覺,不想去齊府應酬。

  再者,過幾天還要覆試呢,搬來搬去的也是麻煩。

  有姚書棋在,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小院里早已燒了熱水,做了飯菜,等著杜錦寧回來了。

  雖說現在汪福來與江北都同住在這個院子里,但杜錦寧習慣了裝男人,倒也沒感覺特別不方便。她讓江北把熱水提到自己房間,拴上門躲在屏風后面,好好地泡了一個澡洗了個頭,出來后將臟衣服交給廚娘,吃了飯倒頭就睡。

  貢院那邊,此時正緊張地忙碌著。把試卷一一彌封好后,試卷便被官兵運送到了謄錄所,由一批人進行謄錄,這是防止閱卷官認出某些筆跡舞弊,同時也直接黜落一部分臟污的試卷。謄錄好后,原試卷封存,謄寫好的試卷則轉到了受卷所,交到了閱卷官手上。

  閱卷的自然不止陸九淵一個人,還有他帶來的兩位好友。三人先初閱,黜落一部分水平不高的試卷,選出文墨流暢、言之有物,據有一定水準的文章,再交叉審閱。

  這一屆院試最終錄取名額是五十人,第一場考試便是五十人的倍數,即取一百人。一千取一百,有九成的試卷要黜落。因此他們也是采取快速閱卷法,直接看第一篇文章,第一篇文章入不了眼的,后面不用再看,直接扔進落卷堆里。

  三人閱一千份試卷,分到手上的就只有三百份。每份只看一題,再加上三人都是吃飽睡足來閱卷的,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估計到了第二天晚上這閱卷工作便基本完成了。

  三人認真閱卷,有時候看到好文章,雖見獵心喜,但為了不打擾旁人,只在試卷上寫個“取優”便罷了,并不敢出聲。

  可這會子閱卷官之一的彭士誠看到一篇文章,實在忍不住,拍案叫道:“好文章,好文章。”說著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走了幾步,“寫得真是太好了。”

  其他兩人都抬起頭來,看向他。

  陸九淵是山長,但彭士誠與史修并不是他書院里的先生,而是名聲與他齊平的兩位老友。三人學問相當,志趣相投,陸九淵便邀他們來做閱卷官。

  這會兒看到一向穩重的老友這副樣子,陸九淵和史修都好奇起來,問道:“什么文章,讓你這樣?”

  他們也看到幾篇好文章,寫得著實精彩,但還沒精彩到讓他們喜形于色的地步。畢竟這僅僅是院試,不是鄉試、會試,考生水平有限,即便文章用詞和結構巧妙,也有一些自己的觀點,但終還是深度不夠。

  彭士誠便將試卷遞給了陸九淵:“你看看,看看。”見陸九淵接過試卷,他又嘆道,“唉,也不知寫這篇文章的是何許人,回頭我倒要見見他才行。”

  史修被他說得實在忍不住,干脆起身湊到陸九淵身邊,一起跟他看了起來。

  只見上面寫道:“良知者,孟子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

  “嘿,有點意思。”史修忍不住撫了撫胡須,繼續往下看。

  “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這一次史修沒再感慨,憋著一口氣把整篇文章都讀了一遍,然后他跟陸九淵一站一坐,盯著那張試卷,久久不語。

  彭士誠得意道:“如何?”

  “好文章,確實是好文章啊。”史修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一時之間只覺心神十分暢快。

  他們三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們推崇的理念是一致的。

  現在社會上流行著一種道學,覺得“良知乃出于天,故明心可見性”,強調“理”高于一切。

  但陸九淵三人卻不認同這樣的觀點,他們覺得心才是宇宙萬物的主宰。只是他們認知還處在朦朧之中,猶如被蒙了一層面紗,無法用明晰的理論來反駁,提出自己的主張。

  而這篇文章卻說:良知是心之本體,無善無惡就是沒有私心物欲的遮蔽的心,是天理。在未發之中,是無善無惡的;可當人們產生意念活動的時候,把這種意念加在事物上,這種意念就有了好惡。善惡的差別,就在于“已發”。

  就比如孝順父母,心中有這個意念還不能算作孝,必須在實際行動中有所體現,并且在孝順父母的過程中,奉養得宜,讓父母舒適滿意,這才是孝。這是本心的作用,萬物皆在本心。

  這篇文章,就像掀開了蒙在他們眼前的面紗,讓他們的理論一下子明晰起來,有如醍醐光頂,叫他們眼前豁然開朗。

  這種理論,簡直是騷到了他們的癢處,說出了塞在他們心間卻無法用明確的言語表述的東西,讓他們只覺得酣暢淋漓。

  陸九淵已經在看了。聽得此話,他將試卷挪過來了些。

  彭士誠剛才也只看了第一篇文章呢,后面沒看,此時便也湊了過來,三個花白頭發的腦袋頓時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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