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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詩里也有心學?

  比如眼前這題,雖說的是明月,可你如果真的直接描述明月“化作白玉盤”,那肯定是不行的。因為“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里有著詩人的影子,需得先把李白那首詩的心境給剖析出來,再針對他的這種心境寫一首跟明月有關的詩,這首詩還得應和李白的心境。

  這也太難了好嗎?

  看到這個題,杜哲彥頓時興奮起來,對祁思煜悄聲道:“師兄,老天助你也。”

  祁思煜瞪他一眼:“噤聲。”但微微上翹的嘴唇卻顯示出了他的好心情。

  在他院試前,祁元道曾出過不少的題目讓他寫文作詩。李白這句“明月幾時有”的詩句,祁元道正好出過,他當時寫的詩還得了祁元道的贊揚。

  而那首詩,因是為院試準備的,所以并沒有在其他場合公布寫出來過。這會子他直接把這首詩用上,那是半點毛病都沒有。

  要知道,詩會是比賽性質的,這速度也是一個標準。大家要在一小截香燃完之前把詩寫出來,否則就以失敗論處。

  而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思索出一首好詩,這不光要有寫詩的天份,也要有靈感和急智。有些人如果給他充足的時間他能寫得很好的詩來,但這么一急,那水準就大幅下降。

  大多數人都是如此。

  所以祁思煜有現成的詩可用,而且是他原先精雕細琢的,那可是占了大便宜。

  梁先寬也是一個不擅長作詩的人,寫出來的詩看似精巧工整,卻總是缺少一股靈氣。

  因此他就把希望寄托在齊慕遠身上,希望他能寫出一首好詩來,為他們幾人撐面子。

  所以題目一出來,他不是自己開始冥思苦想,而是盯著齊慕遠。齊慕遠卻望著那個題目皺起了眉頭,很顯然沒有什么好靈感能一下子把詩寫出來。

  梁先寬微微失望,目光習慣性地往杜錦寧那邊掃了掃,便見杜錦寧也蹙著眉頭,一臉為難的樣子。梁先寬便嘆了口氣,低下頭去思索詩詞。

  不管寫得好不好,他都得盡一份微薄之力。

  杜錦寧倒不是寫不出詩,而是為了怎么寫而糾結。

  這份糾結,跟她在院試的時候抄那首詩詞時的糾結是一樣的。

  她以為自己除了考試,再用不著抄詩詞了。她也打定主意以后除非考試,能不抄詩詞就不抄。

  但這時候的情況比較復雜,除了陸九淵,還有祁思煜在盯著她。祁思煜正為他沒能在考試時把她壓下去而心有不甘呢。要是她現在寫出來的詩詞跟那首《臨江仙》水平相差甚遠,他定會在在外面散布謠言,說她院試時的那首詞是事先叫人代寫的。

  盡管顧忌著趙良和陸九淵,祁思煜不敢做得太過,但這對她終究不是好事。

  再者,明明有好的詩詞可以拿出來,把祁思煜比下去,卻憋屈地不敢用,眼睜睜地看著被祁思煜打臉,再眼睜睜地看他用這件事情來做文章,這真不符合她的個性。

  敢招惹她,不管是來文的,還是來武的,她都狠狠地還擊回去,叫他們只能夾起尾巴做人才行。快意恩怨,這才是她的性格。都穿越了重生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擁有那么多的資源,還活得無能憋屈,她干脆一頭撞死得了。

  這么想著,她便開始寫起詩來。

  本來祁思煜還不緊不慢,覺得這些人拿到題目怎么的都得想好一陣子。為防止別人懷疑,他也不著急,慢慢磨著墨,不過關注力還是放在杜錦寧他們這邊。

  此時見杜錦寧竟然提起筆準備寫字了,他詫異之余,心里便著急起來,趕緊把墨條放下,提筆蘸了蘸,也開始寫起詩來。

  不管怎么的,他有先天的優勢,絕不能讓人搶得頭籌。曹植以七步詩而著名,可見做詩的速度也很重要。在別人還沒思索停當之際,他就已把詩寫出來了,而且寫得還相當好,這樣他的詩才才會讓大家驚嘆。

  磨磨蹭蹭寫個老半天,眼看著香快燃完了,大家都已把詩都交上去了,你才哼哼哧哧地寫出一首來,即便寫得挺好,也讓人看不上眼。這種蠢事他是不會干的。

  作為死對頭,祁思煜看著杜錦寧,杜錦寧也看著他跟杜哲彥呢。因為知道祁思煜在詩詞上的名聲,所以她不敢有絲毫怠慢。在兩首詩水平都差不多的時候,那就得評作詩的速度。所以不管怎么的,她都得搶在祁思煜前面把詩交上去。

  兩人同時開始寫,手中運筆如飛。可祁思煜寫字再快,能有每天寫幾千字話本的杜錦寧快嗎?寫得快了,就容易出錯。但所有讀書人為考試而養成的慣例,不管你寫什么,只要是交給別人審閱的東西,都不能有涂改,也不能犯忌諱,否則不管你寫得再好,那也是直接黜落的。

  在寫錯了一個字換了一張紙后,祁思煜就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同時也不敢再東張西望,而是集中精力把詩詞寫出來。

  等他抬起頭準備要交卷時,就看到一個穿青色長衫的單薄的身影竟然已走在了交卷的路上了。他心里一急,起身就想搶在前面,卻不想倉促之下腳鉤住了桌腳,“叭”地一聲他摔到了地上,桌上的筆架倒了下來,砸到了他的身上。

  這還不算,因這禮堂是府學集會的地方,桌子都不是平常他們用的案幾,而是一張長條桌,跟祁思煜共用一張條桌的書生有好幾個。他腳上這一鉤雖沒把桌子弄倒,但桌子還是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那些書生有的正在磨墨呢,這一晃動墨汁全撒出來了;有的抬手欲寫,直接在紙上畫了一道長長的曲線,紙張廢了不說,前面寫的都不能要了。

  這情形讓人恨不得大罵祁思煜一通,但顧忌著祁思煜的身份,以及臺上唐教授和諸位先生,大家都把這口氣忍了下來,但臉色都十分不好看。

  而這一聲巨響,所有人都抬頭朝這邊看來。

  杜哲彥趕緊放下筆,把以狗啃屎姿勢趴在地上的祁思煜扶起來,關切地問他道:“你沒事吧?”

  祁思煜長這么大,還沒出過這樣的丑,一張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鉆進去。

  陸九淵三人第一次參加這種詩會,自家府學的學子就以這樣的方式展示了“風采”,唐昭心里那叫一個氣啊。

  本來身為書院教授,學生又不是故意犯錯的,他即便不出聲安慰,也最好不出聲,這才是一介教授的風范。

  可他實在忍不住了,黑著臉對祁思煜道:“做事怎的如此毛躁?就不能穩當點?”

  杜哲彥見祁思煜愣在那里不出聲,趕緊推了他一把。

  祁思煜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拱手道歉:“對不住,弟子知錯了。”

  陸九淵三人可沒空理會祁思煜那里發生了什么事,此時見杜錦寧拿著稿紙站在那里,似乎在考慮是把詩詞交上來,還是等唐昭有空了再交,陸九淵也顧不得僭越不僭越了,對杜錦寧道:“來,拿上來吧。我們先看看。”

  杜錦寧這才上前,將寫了詩詞的那張紙交了上去。

  史修和彭士誠想起杜錦寧在院試時寫的那首《臨江仙》以及趙良考校時寫的那首《思》,實在忍不住,不顧形象地湊到了陸九淵旁邊,一起欣賞起杜錦寧的新詩來。

  只見上面寫道:“李白前時原有月,惟有李白詩能說。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幾圓缺?今人猶歌李白詩,明月還如李白時。我學李白對明月,月與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詩復能酒,我今百杯復千首。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

  “好詩啊,好詩。這詩寫得好。”把詩看完,性格最為豪放的彭士誠就忍不住叫起好來。

  “真好,真是好。”連一向情緒內斂自持的史修也忍不住拍案叫絕。

  可不是?這首詩用的是李白的調門,字字句句都離不開李白,卻又有自己的新意。月固有陰晴圓缺,但卒莫消長,詩仙卻不能復生。詩中接著說其實這并不遺憾,因為“今人猶歌李白詩,明月還如李白時”,說明李白和明月一樣永存。

  如果只是這樣,還不能讓這三人如此激動。讓三人激動的地方是這首詩在李白與明月之間,雖句句離不開李白,卻句句有我的影子,表達的是“我”的志向。這正是他們心學最為看重的東西。

  “李白能詩復能酒,我今百杯復千首。”這是敢于自己來比李白,說自己也有李白的風度,自信之情溢于言表。但“我”并非狂妄,接下來一句“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丑。”對李白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對他人則不遑多讓。最后一句“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更是比之李白還要倜儻不群、超然物外,表現了自己高潔的品行與志向。

  如果說院試的時候杜錦寧用了她兩篇文章來闡述了心學理論,那么這首詩也是心學理論的最佳詮釋者。

  李白又如何?明月又如何?他與它被人仰望又如何?我敬佩他們,并不這妨礙我超越他們。這詩中所闡述的內容,與當初杜錦寧回答如何看待“六經”,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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