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鄭經主所問的問題,其實是茅山上下仔細考慮過的。
是否放出靈泉惠及眾生,在茅山內部,都存在極大的爭議。
舍不得這點靈氣,只是一個方面,最關鍵的是,大家也想到了,我們這么放出去靈泉,別人肯定要想:只有四塊靈石的話,你們不可能這么浪費啊。
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世俗界里,做慈善的人被別人盯上錢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反而是有成為常態的趨勢。
但是唐天師有自己的考量,他認為對于茅山而言,這是一個難得的發展機遇。
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向道之人肯定會越來越多——起碼在免稅政策結束之前,應該是這樣。
而且從戰略的延續性上講,也是這樣,他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是在他之后,肯定是唐文姬執掌茅山,所以眼下定下調子,起碼未來五六十年內不會動搖。
尤其還有一個不好公然張揚的理由,那就是:茅山一旦恢復了洞天,再提供靈泉,在道家的各大分支里,能一騎絕塵,遠遠領先于其他人。
在種種考慮下,茅山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不就是擔心別人覬覦咱們的靈石嗎?好像咱們不放靈泉水,別人就不覬覦靈石了?
這道坎,總歸是要過的,那么,坎高一點或者低一點,差別很大嗎?
大家都說要復興茅山,要是連這點困難都沒有勇氣面對,也別說啥復興了,洗洗回家睡吧。
還有一條更不好說出來的理由就是:茅山現在有潛在的盟友,洛華莊園莊主馮君!
這么現成的一個大修士,反正是要消費一下了,為啥不能稍微消費得……過度一點點?
唐王孫已經做好了迎難而上的準備,不過既然發話的是王屋道士,他不怕說得尖酸些。
要是換個同道發問,他起碼不會硬邦邦地來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鄭經主卻也沒有生氣,這些年來,王屋聽到的風涼話太多了,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不以為意地笑一笑,“鴻鵠之志當然好了,不過那得有靈石支持呀,若是茅山能借我王屋兩塊靈石,王屋洞府愿傾力相助,助茅山扶搖直上九重天。”
唐王孫嘴巴一咧,好懸沒笑出聲,“借你兩塊靈石?”
“又不是論道,沒必要追究措辭的嚴謹嘛,”鄭經主不以為然地回答。
他既是經主,嘴皮子肯定差不了,“你茅山愿意賣的話,我王屋肯定不吝重金,只是事關靈石,若是貿然說重金相求,未免有點唐突不敬……這種困惑,我王屋也經常遇到。”
看看,這就是經主的嘴皮子,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對方的置疑,同時還不忘為自家開脫。
“好了,不說那么多虛的了,”一名女道姑沉聲發話,她年約五旬體態豐腴,看上去像一個鄰家大媽,“我麻姑丹霞天想請回一塊靈石,唐天師只管開價便是。”
麻姑丹霞天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但是同時,又是七十二福地排名第十。
丹霞天是丹道一系,跟茅山的關系很普通,雖然是十方叢林,但一般是關起門來自娛自樂,跟其他道家的瓜葛較少。
女道姑想的也比較少,直接表示要靈石,不過總算還好,她起碼說是“請靈石”。
相較前幾位,她的措辭已經算是相當客氣了。
這位道友……腦子里是不是全是漿糊?武當郭長老的嘴角抽動一下。
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私下里說嘛,這么公開地說出來,得……完蛋求的了。
郭長老原本還想私下操作一把呢,這下徹底沒戲了,他恨得直咬牙。
然而唐王孫心里暗笑,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么一個機會。
茅山需要一個冒失鬼,來挑起這個話頭。
所以他看一眼對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這一笑,就是明顯的縱容了,馬上就有人跟進,“鬼谷一脈,愿花重金求靈石兩塊。”
有人奇怪地發話了,“貴玄司真天,也來人了?”
貴玄司真天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又稱鬼谷山洞,近些年式微得很,據說道統已失。
鬼谷一脈的這位,并沒有穿著道袍,就是一身世俗裝扮,他聞言面無表情地發話,“我是鬼谷一脈真傳,跟鬼谷山洞無關,祖師是老君座下玄微真人。”
玄微真人是鬼谷子王禪的尊稱,就是弟子一個比一個牛逼的那位,不過這位的道統,據說千年之前就斷絕了。
但是現在有人冒出來,說是他的傳人,只能說這位的來頭……好吧,就算是來頭成謎,起碼聽起來是很有底氣的樣子。
唐王孫聽到這個名號,也是有點頭大,心說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
鬼谷子王禪哎,比三茅真君還要早的大能,估計也就只有傳說中的展上公能壓他一頭了,但是……那不是信史,那個時候,茅山這里沒準還是一片沼澤呢。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就可以破局了,于是他微微一笑,“真是抱歉,我茅山現在,就只有一塊靈石,剩下三塊靈石,都在儲物法器里,取不出來。”
麻姑丹霞天的女道姑最為急躁,“那你取出來不就完了,這也是個事兒?”
旁人聞言,都齊齊側過頭來看她,心說丹霞天果然是自娛自樂的典范。
女道姑見到他們的反應,卻是惱了,“你們都是什么表情,怎么,我說得不對?”
“你說得何止不對,”終南山的秋道長出聲了,“丹霞天沒有儲物法器嗎?”
女道姑聞言,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這是什么表情?秋道長正在疑惑,只聽對方說道,“我家最后一件儲物法器,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人擄走了,就是你終南道士干的!”
這尼瑪才叫冤枉!秋道長苦惱地一摸額頭,“道友,終南的道友很多……現在是信息時代了,你這么隨便開地圖炮,很容易招黑的。”
“我微博五十萬粉絲!”女道姑白他一眼,很不屑地發話,“都是鐵粉,不是買來的粉,轉發破十萬輕輕松松,你信不信?”
秋道長眉毛都白了,也是奔六張的主兒了,時髦的詞兒會一點,但是說圈粉啥的,純粹懵得一逼,轉發量之類的就更不用說了。
他想了想,決定不跟對方一般見識,而是在自己熟悉的領域作戰,“招黑什么的,就不說了,從儲物法器里存取物品,需要有大fa力的大修士才可以……道友可是明白了?”
“大修士?”鄰家大媽的道姑一臉錯愕,怔了半天,才一拍額頭,“這末法時代,還會有煉氣大修士?不可能吧?”
“呵呵,”秋道長笑一笑,臉上一副“你真是少見多怪”的表情。
王屋的鄭經主卻是波瀾不驚地發話,“這種大修士,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誰又敢說就沒有了呢?”
武當山郭長老見自家的算盤落空,索性再次出聲了,“不知唐天師如何聯系到這位大修士的,還請方便的時候引見一下,我武當定有重謝。”
“同是修道人,說重謝什么的就見外了,”唐王孫微笑著發話。
他原本就是仙風道骨形象極佳,再配上這笑容,真的是異常和藹可親,十足的得道高人范兒,“只是那位前輩一心向道,心無雜念,這引見之事,我卻也不好打包票。”
他剛說完,王屋山的鄭經主就冷哼一聲,“切,不好打包票……就這還說什么不用重謝?唐天師,我記得你以前不這樣的。”
王屋跟茅山的矛盾,其實沒有那么大,但是王屋執意要拉著茅山比爛了,所以他就一個勁兒地說大實話。
“鄭道友你這話,真的不合適,”唐王孫收起笑容,正色發話。
他的眉間,隱隱帶著一絲憂慮,“你如此攻訐茅山,我是無所謂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罷了,但是你若是認為,那位前輩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見到的……你確定,自己是在代表王屋說話?”
鄭經主頓時語塞,心里禁不住暗罵唐王孫無恥——你不扯虎皮做大旗會死嗎?
他怎么敢對一個大修士不敬?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有,大修士必然是有大神通的。
旁邊的眾人聽到這話,暗罵唐王孫無恥之余,心里也生出了警惕:看來那位大修士,還是不要隨便接觸的好。
其實在此之前,就有一些人知道,茅山的機緣,可能跟鄭陽的洛華莊園有關,茅山弟子在洛華莊園門口,很是糾纏了一些時日,然后不久,就有了金壇華陽之天重開。
要說這兩者沒有絲毫的關系,估計沒有人相信。
甚至還有人已經打算好了,此間事了,就要往鄭陽一行,去洛華莊園走一遭。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唐天師提醒大家:大修者,不一定像我這么好說話。
那么,大家找上門去,萬一真的惹惱了對方,那可就沒意思了。
馮君聽到這里,也禁不住暗暗點頭:這唐王孫的難纏程度,真的絲毫不遜色于他女兒。
茅山連著出兩位這樣的天師,也是合該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