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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風起

  “不是。”

  南冥語氣平靜地說道。

  座上的五位神通,或以神念觀察,或以目光凝視,未發現其臉色有任何猶疑之處,不由都放下心來。

  問心之術,由修為高者向修為低者施展,效果顯著。偶有心志極為堅定的,就算能夠抵抗,也難免露出一絲掙扎。

  金釵婆婆在神通境中,修為已臻絕頂,若說這少年暗藏的實力比她還高……

  怎么可能?

  幾位府尊暗自搖頭,只覺自己多心。

  金釵婆婆扭頭望向孫行武,后者沉吟片刻,低聲道:“怕是天闕那邊弄錯了。”

  “那依你之見,此事如何處理?畢竟是我學宮弟子,總不能白白折了這么一根好苗子……”兵府府尊傳音道。

  “還能如何,監察司的人已在路上了。天闕的命令,若是公然違抗,我等也是要被治罪的。”這是文府府尊。

  星府府尊冷哼一聲:“不是你的弟子,你當然不心疼。天闕又怎么了,明顯沒有問題的人,還要像犯人一樣審問嗎?監察司出來的都是些什么人,別說你們不知,凡被他們折騰過的,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是不經搜魂,確實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搜魂邪術,毀人心智!我們烏城分部,多少年才出一個這樣的天才,難道就任由那些官僚隨意糟踐嗎?”

  三位府尊暗中吵得激烈,斗府府尊一言不發。

  最后,還是金釵婆婆提起拐杖,在桌上敲了敲:“好了,都別吵了。南冥是我藥府弟子,就由老身將其帶回,暫時看管,如何?”

  她雖未登府尊之位,但是在場人中,以她的輩分最高。此時一開口,也是頗有威信,幾位府尊都沒有意見。

  “暫且如此吧。”

  孫行武長吁一口氣,一錘定音,“便讓他去靜思壁呆著,待監察司來人再議。”

  南冥無聊地看著他們眉來眼去,自以為隱蔽地交流,心中只是想笑。

  搜魂?

  他連魂都沒有……

  隨便搜,愛怎么搜怎么搜,在我的識海中劃船都行,用得著如此糾結?

  他于是上前一步,凜然道:“諸位尊長,若是心中有疑……我愿接受搜魂之術,以證清白!”

  座上五人聞言一怔,皆是沉默不語。

  還是孫行武先開口:“你可知,搜魂之術實乃邪術,會有什么后果?”

  “知道。”

  “那你仍然愿意?”

  “出言不悔。”

  “哪怕從天才淪為凡俗,從此難登大道?”

  “修行之道,唯心而已。”

  “好!”

  孫行武沉喝一聲,眼中露出一絲惋惜,又有幾分愛才之意,“好一個吾道唯心!你若歷此劫而無恙,修為必能更上一層……”

  可惜,可惜了!

  他心中暗嘆,如此心性至誠,比弦風更適合繼承自己的刀道,可惜……卻是個用劍的。

  他不喜歡劍修。

  若是自己的徒兒,他豁出去也定然要保下來,但只是他徒兒的一個同族兄弟而已,孫行武不愿付出那么大的代價……所以,也只能嘆幾聲,可惜。

  金釵婆婆起身,腳步緩慢地走出了大殿。

  南冥跟在她的身后,兩人的背影漸去漸遠,連影子也消失不見。

  “唉,我們這么做,真的對嗎?”

  不知哪一位府尊說道。

  沒有人回答他。

  后山,靜思壁。

  這是一面筆直如刀、直插云巔的峭壁,壁石光滑,寸草不生,連飛鳥都難以立足。

  峭壁上端,有一個僅容五人立身的洞窟,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有人以大神通挖穿山壁而成。

  窟內幽深,灰暗無光。

  僅有一個蒲團,一張石床。石床極窄,要蜷起身體才能睡下。

  金釵婆婆把南冥放下。

  她一直沉默寡言,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歲月磨去了這個女人的喜怒哀樂,讓她步入平靜的暮年。

  “你就在這里吧。”

  蒼老沙啞的聲音,語氣很慢,“不必思慮太多。老身已托人傳信給百草,待他回來,事情說不定仍有轉機……”

  南冥聞言微愣,眼中有些異色。

  剛才誰也沒問,原來是他們并不知道,百草真人已經死了……不對,府尊在學宮中肯定留有魂牌或命燈之類,怎會沒有發現?

  “……他行蹤向來詭秘,日前曾在嵐城附近現身,回來也要些時日。”

  金釵婆婆難得多說了幾句,“孩子,你心中不要有怨。百草把你一人丟在嵐城,自是不對,不過你的事情,或許只有他才會盡心出力,畢竟……”

  畢竟,他還是對你念念不忘的。

  盡管話沒說全,這幾句透露出的信息,已足夠多。

  這么說,他們并不知道百草的死,倒是省了掩飾的功夫。又或許,那人根本就還活著,若果真如此,怕是會有些麻煩上門。

  南冥心中暗忖。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神通境的神通更是五花八門,其中有沒有起死回生之術,還真是不好說……

  金釵駕云離去。

  靜思壁上,只剩下茫茫云海,在安靜地流動。

  石壁空曠,上看是遙不可及的天穹,下俯是萬丈深淵,讓人油然生出一種天地浩大,而人若蜉蝣的渺小感。

  南冥打了個呵欠,爬上石床,酣睡如泥。

  “爹爹,您真的要把我嫁給那個什么天邪老祖?我不要!”

  南家府邸,家主的議事廳中,南弦月扯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袖子,語帶嬌嗔地說道,“那人肯定又老又丑,我才不喜歡呢,再說我還小,還想留在家里多陪爹爹和娘親幾年……”

  “唉。”

  被她扯著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南家的家主,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不想嫁,爹能理解,可是這門婚事,根本由不得我們選擇。那天邪老祖是入圣境的大修士,他指名要娶你,爹也不能不答應啊。”

  “那又怎么了,我要是不嫁,他還能上門強搶呀?”

  “這可不好說。”

  南家家主沉聲道,“邪修行事,向來無所顧忌。月兒,爹知道這樣對不起你……可是爹真的沒有辦法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不順他的心意,我們南家恐怕傾覆在即啊!”

  “爹……”

  “月兒。”

  一旁的中年婦人走上前來,抹了抹紅紅的眼眶,抱住她,“聽你爹的話吧。其實,嫁給天邪老祖也不是什么壞事,他雖然叫老祖,但是修為高深,駐顏有術,外表看上去比你大哥還年輕呢。你跟了他,以后衣食不愁,也無人可欺負你,說不定還能修行……”

  “娘!”

  南弦月越聽越是不悅,心中又急又惱,“可我聽說,那什么老祖是個色鬼,家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淫……”

  “不可妄言!”

  南家家主猛地喝斷了她的話。

  看見女兒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眼中露出一絲悔色,正想溫言安慰,卻見她裙擺一揚,扭身就跑了出去。

  “……唉!”

  一聲深沉的嘆息。

  南家家主走出去,看著天。明明是雨后初霽,天將放晴之際,怎卻偏偏有一塊烏云飄來,讓人心頭郁郁,不得歡?

  陌生的遙遠之地。

  明黃色的紗帳垂在床沿之上,隨著開門的微風,蕩漾起一片水波似的皺紋。

  金線刺繡的蛟龍,在波紋上舞動,如騰云駕霧。

  紗帳里,一個模糊的人影半坐在床上,似乎方自夢中醒轉。

  “殿下,您醒了。”

  有聲音在旁邊響起,溫潤,沉厚,彬彬有禮。聽來像是個儒雅的文人,捧著經書,搖著紙扇,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但它卻是一只鳥。

  而且,還是只黑漆漆的烏鴉,羽翼豐滿,毛色發亮,鮮紅的鳥喙尖銳如鉤。

  它正在儀態優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紗帳里的人說話了,聲音很年輕:“突然有些心神不寧,不得不提前出關。白,如今外界是什么情況了?”

  “計劃有些不順,風劍洲的抵抗力量比想象中強一些,布下的棋子未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我們的人手太少了,這一次又折了過半,都在暗中蟄伏……”

  明明全身黑得發亮,卻起名叫“白”的烏鴉,不緊不慢地匯報著。

  那人也在靜靜地聽。

  直至聽到某處,忍不住開口打斷:“嵐城的儀式,被破壞了?”

  烏鴉點頭。

  “可惜了,那里是最重要的節點。嵐城地下的存在,若能為本座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紗帳里的人的聲音平和,聽不出喜怒。

  烏鴉接著又道:“壞事的人已經找到,發出了幾次暗殺,不曾得手。連天機閣殺手榜上排行前五十的都失手了。暫時未有下文。”

  “天機閣……”

  帳中人默念了一句,平靜的語氣里似乎蘊有一絲厭惡,“都是廢物而已。木已成舟,別浪費力氣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只是下面的人想出口氣罷了……”

  烏鴉辯解了一句,又道,“不過,確實是很浪費財物。這一年來我管賬管得焦頭爛額,他們都以為靈元是刮大風吹來的,花錢如流水,賬上全是虧空……我馬上讓他們把人撤回來。”

  說到此處,它滿腹的怨念像要變成煙飄出來似的。

  “辛苦你了,白。”

  帳中人淡淡說了一句,接著便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重新打破沉默:“夙玥……她如何了?”

  烏鴉并未立刻回答。

  這個問題,似乎是格外的沉重,近乎某種禁忌。以至于,它需要一些時間斟酌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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