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余卻沒有想那么多,點了點頭,“臣正是岳州人士。先前為一縣之令,如今任期已滿,等候吏部調配。”
皇后一聽,猛的走了過來,對著賀余行了一個大禮。
賀余嚇了一大跳,連連退后三步,又還了一個大禮回去。
“皇后,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皇后雙目垂淚,“賀余,我今日不是以皇后的名義來命令你,而是以這孩子母親的身份來求你,她不適合養在皇城之中,日后她便是你賀余的女兒了。”
“你不用勉強應承,我知曉你寒窗苦讀多年不容易,但是讀書人求取功名,為了不就是封妻蔭子。你日后不做京官,對此事封口不提,好好的養大天寶。日后圣人不會虧待你的兒子們,是不是二郎?”
圣人身子一震,皇后已經許久沒有喚過他二郎了。
圣人點了點頭,“朕會照拂你的兒子們,讓他們都有個官身,適當之時,給長子封爵,朕金口玉言,一諾千金。”
賀余若是養著天寶,定要不扎眼,高官大員那是一輩子都不要想了,圣人總得在其他方面給他彌補才是。
賀余腦子嗡嗡作響,封妻蔭子,改變整個家族的出身與命運,這是每一個寒門學子都期盼的事,不然的話,你以為為何要舉全族之力捧出一人,讓他鯉魚跳龍門?
他只想做一個好官,為大慶做點事。
這句話,就像是梗在喉中一般,怎么都說不出口。
賀余看著床上躺著的皺著眉頭昏睡著的細伢子,想著他在曲江宴上被漢王羞辱,是皇后解救了他,雖然他還是沒有能夠留在長安城,但至少保住了他的仕途。
現在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像是一個平凡的母親一般,哭泣著,求他救救她的女兒。
若是他沒有聽到太子親口說的天生帝命,他或許無法明白皇后這是在做什么,腦袋發瘋了么?
可是他聽到了,所以真的能夠體會到一個母親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算不來長安城的話,在岳州也能當一個造福一方的好官吧。說不定,長安根本就不適合他。
“諾。”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反倒覺得整個人都輕松起來,日后他的責任不再是大慶,而是床榻上躺著的那個小小女娃了。
他已經掙扎過了,可還是無法拒絕。
皇后聞言笑了,笑著笑就哽咽了,“日后她便不是李天寶,是你的女兒了,我給她取個小命叫阿俏吧。長大了,一定要俏皮可愛,不諳世事,成為一個乖乖的小娘子。”
秦侍郎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皇后和圣人,真的太狡猾了,一個用真誠動人,一個用權力誘壓,就這樣套住了一個老實人的一生。
賀余點了點頭,“臣會照顧好阿俏的。臣女賀知春前幾日剛剛早夭,與貴主上下年紀,不若便讓她頂替了小女吧,也不惹人生疑。”
他們來長安城不久,賀知春一來長安城就臥床不起,幾乎沒有在眾人面前露過臉,就算換了一個人,除了自家人,旁人也一概不知。
圣人聞言嘆了口氣,“這不就是天意。朕的天寶,同你有緣分啊!賀愛卿苦了你了,吏部會依舊讓你回岳州做明府的。”
他想了想,又接著說道:“若是朕沒有猜錯的話,你來長安城應該是秦侍郎替你活動過了,要做京官的,這貿然回去了岳州,也讓人有跡可循,而且你把天寶抱回來,也難保有人瞧見了。天下沒有掩蓋得住的秘密。”
“你索性再收養一個同齡的女娃兒,做養女。這樣若是日后有人查到了,便讓她代替天寶,你可明白?”
“事到如今,朕也不瞞你了,天寶她乃是天生帝命,可是我大慶不需要女帝,大慶已經有一位德才兼備的太子了,他是長子嫡孫。”
圣人說完之后,便走到床榻之前,親了親天寶的小臉蛋,紅了眼,站起身來,“梓潼,該回宮了。”
如今因為上元節的事情一團亂,他們實在是不能在此久留。
皇后摸了摸天寶的頭,許是因為疼,正月里她小小的額頭上全是汗,“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兩句話同賀余說,說完就走。”
圣人無奈,領著其他人都出去了。
“天寶出生之時,我便知曉這命格是禍根,想要將她殺死,我一個母親,想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好在圣人聽了崔氏宗子的話,讓她作為太子的磨刀石。”
“這兩年來,我同圣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太子因為天寶的存在,越發的勤勉,圣人覺得他不需要打磨了。可我瞧著,天寶已經成了他的心魔,她腹部的傷口,那是被太子佩劍所傷,對不對?”
賀余沒有說話。
“我已經命不久矣,你告訴我真相,我不會告訴圣人的,我已經放棄了天寶,不會再放棄太子。”
賀余大驚,“皇后您……”
皇后從袖袋中取出那條帶血的帕子。
賀余點了點頭。
皇后苦笑出聲,“我的天寶,就托付給你了。雖然將這包袱扔給你,很不負責任,但你就當我這是臨終托孤了。您請把她教導成為一個同你一樣,有悲憫之心的人。”
皇后說完了之后,對著賀余鄭重的行了禮,然后帶上帷幕,搭著阮麼麼的手出門去了。
賀余呆呆的看著床上躺著的小女娃,日后,這個便是他的女兒了么?
上天奪走了他的一個女兒知春,又給他送回來了一個。
上天知曉他當年沒有能救得阿妹,又給了他一次機會,救了天寶。
他想著,坐到了床前,用一根指頭戳了戳天寶的小手,那小手肉乎乎的,像是一個白面饅頭。
許是感覺到有人戳她,天寶的手張了張一把抓住了賀余的手指,喃喃了一句:“哥哥……”
不一會兒,秦侍郎便走了進來,拍了拍賀余的肩膀,探過腦袋看了看,嘟嚷道:“不管怎么看,這孩子都長得很壯碩,很有福相啊!難怪是那樣的命格啊!捅都捅不死,讓人不得不信啊!”
兩人守在天寶公主床邊,許久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