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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榆木疙瘩

  雉縣往北,穿過莽莽伏牛山脈之后有一座古縣城,名叫魯陽。

  魯陽縣也歸南陽郡管轄,但卻地處伏牛山東麓,地處黃淮平原,氣候與一山之隔的雉縣差別很大,更加干旱少雨一些。

  雖然是偏僻之地,但畢竟位居中原腹地,而魯陽也北通洛陽,南通宛城,東臨許昌,算得上是南來北往必經之地,特別是南陽通往洛陽,商賈走卒都要在此地歇腳休息。

  所以魯陽雖小,但卻并不算苦寒之地,比起雉縣來說要繁華不少,幾條官道上也時常看到駝滿陶器絲麻的騾馬牛車吱吱呀呀而過,縣城的規模和雉縣相當,但狀況卻是要好很多,至少城墻看起來還算完整,不像雉縣那樣破破爛爛,連城樓都要垮塌了,而城內也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魯陽縣城往東十多里外有一座山峰,是伏牛山余脈,并不算高,但四周群山環繞郁郁蔥蔥,峰嶺峽谷參差起伏,夏日雨多,因此山中瀑布飛泉隨處可見。

  東南山腰之上,正望魯陽縣城的方向有一座山洞,洞前一塊百十平米的平臺,說是平臺,其實也就是稍微平坦一些的山地,全部都是裸露出來的巖石。

  平臺邊緣就是陡峭的山崖,山崖邊長了一棵高大的古松,主干直徑足有五尺,高逾二十丈,枝干虬曲若龍蛇翻騰,針葉一叢叢如鐵劍舒展迎風巍然不動。

  雖然山下天氣炎熱難當,但此時山上卻清風裊裊,撲面而來帶著飛泉流瀑的氣息格外溫潤清涼,四周云霧翻騰仿似仙境。

  一張石桌,一方石凳,一個須發皆白身穿粗麻布衣的老者坐在古松下怡然品茶。

  “師尊,這次的茶水味道如何?”

  老者旁邊站了一男一女垂手而立,男的二十多歲,相貌英俊,一身黑衣有玉樹臨風之姿,女的十六七歲,姿容絕美,淡青色衣裙隨風而動貼在身上,更顯窈窕。

  “不中!”老者一口標準河南腔,臉色頗為淡然。

  “難道……難道小恩公還專門留了一手?可是我是親眼見他就是如此炒制茶葉的啊!”黑衣青年郁悶的揪著頭發。

  “師兄你定然是看錯了!”青衣少女聲音清澈婉轉。

  “不會不會,我看他在我眼前炒制兩天,每一步都清楚明白,焉能看錯!”黑衣青年急的捏著下巴走來走去。

  “稍安勿躁!”老者放下茶杯沉吟片刻說:“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萬事萬物因時因地因勢皆會變化,雖然都是茶樹之葉,但不可以一理斷之,這新制之茶味道苦澀,回味無溫潤甘甜,飲之口齒淤苦,但咽下同樣有提神醒腦安神靜氣之效,只不過口味差別很大而已。”

  “師尊是說我的制茶之法沒錯?”黑衣青年大喜。

  “錯沒錯只有你自己知道,從小到大心性跳脫,如若這次不是你的小恩公施展妙手回春之術,恐怕你已經拋骨荒野了,如此心性何以求得大道?”老者慢條斯理的捋著胡須說。

  “方法肯定沒錯,但新炒制的茶葉如此難喝,看來小恩公這次的交代恐怕完不成了!”虞無涯愁眉苦臉的說。

  “師兄,師尊剛才說了,這些茶樹可能是因為氣候和位置的變化才喝起來很苦的,這魯陽在伏牛山之東,臨淮水,而雉縣在伏牛山之南,臨漢水,不若我們回宛城再弄些茶葉炒制試試!”水輕柔輕聲說。

  “不錯不錯,師妹一語提醒了我,我們立刻出發吧!”虞無涯頓時興奮起來。

  “不忙!”老者站起來走到懸崖邊上,看著綿綿起伏的蒼翠山嶺和盤旋在蔚藍天際的兩只蒼鷹,屈指推算了一會兒說,“此去宛城,你帶來的茶葉就不要流落出去了,宛城即將風起云涌,五湖四海之人會紛至沓來,你恩公所制之茶不易再流落民間,恐會給他引來禍患!”

  “師尊,為何?”虞無涯驚訝的問。

  “你師兄自以為看出了你小恩公的想法,其實卻自以為是,正是因為你們胡編亂造口無遮攔,把這種茶葉宣揚的天花亂墜,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才讓你不再回去,而是開茶坊制茶行貨市之法,意圖以障眼之法混淆視聽,讓他不會很快卷入其中,而你師兄事后又可能知道不妥,卻又倔強不肯承認,于是讓你帶這些茶葉先來找我,哼,我問你,你小恩公年歲幾何?”

  “回師尊,年僅十四!”虞無涯趕緊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今年又年歲幾何?”

  “無涯今年二十四!”

  “你言他家窮困潦倒一貧如洗!”

  “是!”

  “但他可曾少你吃喝?”

  “不曾,一日三餐有求必應,魚肉皆有!”

  “那他可曾訛你錢財!”

  “不曾,我曾答應他一飯五十錢,后十倍償之,但他并未再提及過!”

  “他可曾對你惡言相向?”

  “不曾,他對我并無半分惡意!”

  “哼,榆木疙瘩,空長百歲也終將是朽木!”老者微微哼了一聲。

  “師尊,您就說清楚點兒吧,恩公不過是一個山野少年,到底有何打算?無涯還是未想通其中的關節!”虞無涯訕笑著說。

  “如今大秦鼎定天下,但始皇帝趙政卻并無修生養民之策,為了基業穩固,不僅強迫六國百萬降卒大肆修建前燕趙長城,更是役使百萬民夫修筑直道馳道和地宮陵寢,完全不顧百姓死活,華夏萬民,皆都是炎黃子孫,但他卻視若犬彘,如此行事,實無異于自掘墳墓,還有那鄒衍門徒,妄斷天意,胡諂五德輪回之說蒙蔽萬民,更有那李斯,位居朝堂左相,卻不恤民生推行法家苛令,動輒鞭笞流刑,殊不知天道有殤必糾也,如若繼續下去,不僅大秦會亡,李斯也難逃厄難,此為咎由自取乎!”老者并未直接回答虞無涯的問題,負手眼望蒼穹,聲音平淡隨山風縹緲。

  “師尊,您已經推算到大秦將亡?”虞無涯雖然驚訝,但秦朝完不完蛋對他們這種閑云野鶴般云游江湖的列子門徒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改朝換代也好,秦始皇突然掛了也好,在他們心中遠不如一杯茶重要。

  “這還要算么?明眼人一看便知,卻還有那熙熙攘攘之徒如江水洶洶盡皆涌往咸陽,大禍將至卻仍舊不明所以,此一劫命中注定無法逃脫,華夏之殤,雖萬載亦無法彌復也,而如今看來,遣你大師兄下山之事,也已再無任何希望,罷罷罷~”

  老者連續三嘆之后擺手往山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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