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口水缸里面草木灰已經泡上,除開水面上還漂浮著有些未完全燒透的蘆葦殘渣之外,水質看起來微微顯灰白色,缸底還淤積著厚厚一層灰褐色的草木灰泥漿,陳旭估摸著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于是吩咐兩個幫忙的鄉民開始給平日煮紙漿的四口土灶生火,同時把上面幾個大瓦盆也都裝滿草木灰水煮起來,燒開之后倒入幾口空缸之中。
沒過多久,去河里清洗羊毛的幾個鄉民也挑著清洗完畢的羊毛回來,陳旭大致看了一下,就讓人把幾筐羊毛倒進剛才裝了燒開的草木灰水的缸里面,讓人用木棍將羊毛都按進水里不斷的翻攪,很快,一股濃烈的羊膻味到在造紙坊的院子里散發開來,熏的人想吐,而水缸里面也有一股股泡沫不斷出現,陳旭也讓幫工用木瓢將其舀出來倒掉。
“繼續煮水,煮沸后把剩下的羊毛都泡上……”
陳旭吩咐幾句之后就捏著鼻子躲的遠遠的,而虞無涯早就已經跑到院子外面吃黃豆去了。
這些羊毛都不是經過培育雜交的綿羊,而是普通的原始細毛羊,羊毛雖然也還是夠柔軟,但味道實在是太大了,如果要在鎮上開一家羊毛作坊的話,估計整個清河鎮都是臭的。
于是陳旭決定,下次有機會,他找趙擎合作開發羊毛,把羊毛處理廠建到別處去,不能把風景優美的清河鎮禍禍了。
幾個鄉民在院子里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終于把十多筐羊毛都仔細用燒開的草木灰水挨著清洗了三遍,陳旭進去檢查了一下,發現的確已經很干凈,于是安排人去篾匠處把做好的幾床竹簾子扛過來,用竹竿和石頭搭起一個簡易的架子,然后把竹簾鋪開之后,把清洗干凈的羊毛攤開放到竹簾上晾曬。
看著還有幾缸熱氣騰騰的草木灰水,陳旭想了一下,吩咐幾個幫工去砍一些竹子來,劈成一尺多長的竹片丟進去泡上,并且吩咐他們隔十天半個月就來看看,如果干了就加草木灰水繼泡。
雖然幾個鄉民不知道小里典大人泡竹子干什么,但都一口答應下來,現在只要陳旭說干活兒,無論干什么都會有人熱烈響應,而且還很有光榮感,因為一不小心里典大人又會做出來一件令人稱奇的物件來,到時候作為參與者和制作者,自己也將與有榮焉,成為別人羨慕的對象。
“恩公,你泡這些竹子干嘛?”作為陳旭的貼身保鏢,虞無涯很有不懂就問的良好學習習慣。
“造紙!”陳旭淡淡的說。
“啥?這么硬的竹子也能造紙?”虞無涯驚異不已。
“當然,其實很多木頭也可以,無論是竹子還是木頭,造出來的紙比麻漿紙都好得多?”
“那……那蒙云弄去的造紙術豈不是沒啥用了?恩公真是太奸猾……嗯,精明了。”虞無涯瞬間對陳旭用一個過氣的造紙術換來五十萬錢的計劃表示了嚴重的贊賞。
陳旭搖搖頭:“話不能這么說,麻漿紙雖然不好,但制造簡單,成本極低,適合大范圍的推廣,無論貧窮富貴都用的起,蒙云一旦把麻漿紙生產出來,必然獲利無法計算,就算是我用竹子木頭做出來更好的紙,但因為成本高制作困難,價格必然也很高,對普通的麻漿紙不會有太大的沖擊,最多能夠讓王侯公卿和富裕之家使用罷了!”
“原來是這樣!”虞無涯點點頭,情緒沒有了開始的激動。
“呵呵,其實這也是我希望的,俗話說物以稀為貴,東西少質量好,價格高其實賺錢更容易,一斤面粉做成饅頭可以賣二十錢,但兩斤粗麥煮成飯只能賣三錢,這就是區別,而且麻漿紙需要在全國推廣,這樣更有利于大秦的發展,而光依靠我是不行的,需要有權勢有能力的人去推廣,而蒙云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既然他撞到了我的槍口……嗯,手中,這個機會就不能浪費了!”
“恩公的意思是其實您是故意把造紙術給他的?”虞無涯驚呆了。
“也不算是故意,這只是一個巧合,本來造紙術我是打算明年給水姑娘讓水家去經營的,但上次和水姑娘說過一次,她現在不確定水家能夠完全聽她的安排,如若無法控制的話還不如先留在手上,而且她也說水家一直都和前韓國王孫后裔有牽連,此事一旦暴露我可能也會卷入其中,加上茶葉之事,糾葛太多到時候會非常麻煩,因此造紙術我便一直沒有傳播出去,但這次蒙云前來搶奪,而且剛好王翦的護衛也在清河鎮,此事我故意讓他們知曉,他們返回咸陽之后自然會告訴王翦,而王翦必然告訴皇帝,因此蒙家想獨吞這造紙之術是萬萬不可能的,而那五十萬錢,他們也不太可能不給我,畢竟欠條在我手中,而那蒙毅是御史大夫,身為上卿位高權重,此事一旦暴露出來,估計會被罷官,這是他無法承受的,何況我給了他三年的時間,足夠他湊出這筆錢來,這樣我也有一個緩沖時間來研究新的紙張,到時候才能繼續賺錢,甚至只要合作的好,我把新的造紙術與他共享也不是不可能,上卿的身份,足夠讓整個大秦側目,即便是李斯都要謹慎三分,何況,他光拿到造紙術并無大用,還需要適合紙張書寫的油墨,而油墨之術還在我手上,上次給王翦展示了印刷術,他一定會發現其中秘密的,不過普通油墨不耐存儲,我又研發了便于攜帶的墨塊,而有了墨塊還需要硯臺,這筆墨紙硯四種湊齊才能好好寫字,筆的結構簡單而且早已普及,但墨和硯才是真正賺錢的東西,因此,這蒙云只是在正確的時間干了一件錯誤的事,讓我一下賴上他了。”
“恩公,你好卑鄙!”虞無涯此時終于算是明白了陳旭當日的一切安排了,難怪在路上就安排回去之后演出了那處斬殺馬騰的情節,原來竟然一切都思慮周全要把蒙家卷進來,即便是蒙云不想要造紙術陳旭塞也要塞給他。
“這不是卑鄙,而是策略,太乙仙尊授我三卷天書,那些都是強國富民之術,大秦雖然律法苛刻徭役沉重,但畢竟天下太平老百姓不用再擔心戰亂之苦,只要辛勤勞作就能好好活下去,為了天下民生計,為了千萬百姓能夠吃飽肚子不再忍饑挨餓,曲轅犁、脫粒機、橫耙、耬車和火炕這些東西我可以分文不取的交給王翦和江北亭,但造紙術、釀酒法、拉坯機這些不太一樣,普通老百姓并不能從其中直接獲益太多,因此需要有人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得到,我也才能有足夠的錢來研究更多的東西,如果沒有你當初賣掉那批茶葉,如今的清河鎮可以說還是一窮二白沒有任何變化,沒有錢,我拿什么來擴大鎮上的工坊、收購葡萄和造紙材料、修建小學和衛生院、打造農具免費發放?所有這一切,都必須有足夠的錢來支撐,我需要錢,老百姓需要錢,窮人需要錢,你一直不明白我為何要掙這么多錢,為什么會這么喜歡錢,今天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目標就是讓大秦更加強盛,讓戰火不在這片大地上熊熊燃燒,讓天下百姓富足安康,讓中華萬世輝煌……”
陳旭說到最后,有一股與平日完全不同的氣勢油然而生,虞無涯聽的面色呆滯,許久之后才說:“恩公之志,恐怕天下無人能及也,無涯慚愧,一直都以為恩公只是喜歡錢而已,沒想到恩公有如此奇志,可惜,師尊言大秦必然會倒,只怕恩公這番付出和心血將付之東流也!”
“此事言說尚早,無涯大哥,如若有一天大秦將倒,我想努力的救他,你會不會幫我!”陳旭轉頭看著虞無涯問。
“會,無論恩公將來干什么,無涯都會全力支持,師尊曾言:性命相守,本藏于心,讓我們師兄弟時刻要謹守自我,不為外物沾染而失卻本性,無涯一直不明白這句話,今日聽恩公一言,才豁然明悟。”
“明悟什么?”陳旭好奇的問。
“本性,恩公孜孜不倦以求大秦安寧,百姓富足,而不是為了得到權利和錢財,這是恩公追求的目標,也是您的本性,您一直在不停的在努力,而無涯雖然修道,但卻幾乎忘卻了自我追求的目標,每天看似逍遙自在,卻一直存有爭強斗恨之心,渾渾噩噩毫無目標,不知真我,不知本性,難怪師傅要把我趕下山,是無涯真的愚笨也!”虞無涯抬頭望天,神情異常落寞。
“呵呵,朝聞道夕死可矣!有些東西明白就好,一朝頓悟天地寬,知道了應該高興才對,何必這么頹廢!”陳旭拍拍虞無涯的肩膀。
“恩公說的是,朝聞道夕死可矣,可是無涯還不想死,還想看到恩公造出那在大海上航行的鐵甲大船,造出那聳入云端的摩天大樓,造出那日飛萬里的鐵翼飛鳥,造出那相隔萬里也能夠互相說話的手機!”
這次輪到陳旭兩眼望天的落寞了 說的這些東西,估計自己有生之年一定弄不出來,發動機、高強度合金,無線電話,那都是最高精尖的科技,大秦,如今飯都還吃不飽,最特么可氣的是,還不讓人隨便出門,默然許久之后陳旭才問:“你真的相信我能夠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東西來?”
“相信!”虞無涯很凝重的點頭。
“為何?”
“因為恩公做的飯菜好吃!想來是沒問題的。”
陳旭:……
這特么的什么神邏輯。
陳旭瞬間無言以對,深深的感到和這種腦癌吃貨嘮嗑很容易走火入魔,剛才自己一番話說的多么富有感染力和張力,沒想到轉瞬畫風就變了,這嗑已經嘮不下去了。
有些冷場,陳旭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虞無涯似乎也不知道瞬間想到了什么,默默的不再說話,從衣兜兒里摸出兩粒炒黃豆丟進嘴里。
如果大秦真的崩潰,如今兩千多萬人的中華,經歷楚漢大戰之后猛然下降到只有一千萬左右,那被后世津津樂道的波瀾壯闊的楚漢戰爭,華夏子孫自相殘殺整整奪去了一千多萬人口的性命,這一段慘痛的歷史,放眼整個人類文明冷兵器時代,都是空前絕后的。
而這個時間就在十多年之后,陳旭需要憑借自己的能力盡量給大秦續命,讓他能夠堅挺下去。
但這樣一個操蛋的時代,一個人的力量的確太小了,小到很容易就被人輕輕碾死。
不知道自己拼命做的這一切到底有沒有意義。
或者要提前給自己找一條另外的退路,免得在秦始皇這顆歪脖子樹上孤零零的吊死?
作為一個熟知歷史發展軌跡的人穿越后卻不造反,自己這樣做會不會老天都看不下去,然后放個雷把自己劈死?
雖然秋高氣爽陽光充足,但陳旭的心卻突然有些涼,抬頭看了一下天,然后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