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路程不過一個時辰而已,陳旭坐在馬車上和扶蘇談笑之間很快就到,還隔著七八里遠,就能隔著落光了樹葉的樹木看到咸陽城頭飄飛的旌旗和城樓。
而隨著隊伍的行進,很快就看到咸陽東門之外,已經車馬林立旌旗翻卷,數千禁軍兩邊排開數里列隊等候,而在城門前方,數十輛馬車排列整齊,為首一輛車是六馬拉乘的天子車駕,秦始皇一身黑色玄服,頭戴冕冠坐在上面,看著對面緩緩而來的隊伍,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而此時距離城門數里之外,密密麻麻的咸陽民眾和百家方士也都聞風而動,涌出城來看熱鬧,不知道皇帝陛下今天會帶領文武百官和皇子公主到城外等候什么?
只到看著遠來的一支禁軍,看到為首的一輛豪華馬車,其中許多懂行的人立刻驚訝的開始切切私語。
“甚是奇怪,這不是大皇子扶蘇的車駕么?皇帝為何要迎接皇子入咸陽,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的確,自古未曾有聞過父迎子之理!”
“上月聽聞扶蘇殿下去了南陽郡,不知為何?”
“這事某知曉一二,聽說是去迎接仙家弟子!”一個三十所有的文士說。
“仙家弟子?”周圍無數人驚呼。
“三月間始皇帝巡游東南,在宛城之中的清河劇院觀賞歌舞,聽說當日便天降太乙神雷……”
“此事天下早已傳的紛紛揚揚,非是訛傳,某親自去看過,神雷降臨處地面炸開一個大坑,露出太乙神碑,皇帝當日還親自去祭拜!”
“莫非來人真的是仙家弟子?”
“不離十,我等向前靠近點兒,等會兒好一睹仙家弟子的仙顏,也好沾點兒仙氣!”
眼看大皇子扶蘇的車隊越來越近,觀看的民眾情緒越發激動,各種版本的消息也在人群中快速傳播,很快數萬人烏壓壓從四面八方往東門匯聚而來。
我靠,這迎接的陣勢也太大了吧!
陳旭坐在馬車上,看著兩邊列隊林立的禁軍,看著前方秦始皇的車馬,看著四周圍聚而來的民眾,心態也開始變得有些忐忑不安。
本來他還想悄悄的入城,打槍的不要。
但眼下看來,只能硬著頭皮檢閱一下皇帝的儀仗隊伍了。
“諸位愛卿,下車隨朕迎接陳先生!”秦始皇在近侍的攙扶下下車,李斯等人也都隨同身后一起下車迎接,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心思,但心里的波動卻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始皇帝親迎,這在大秦歷史上前所未有,因此對于陳旭的身份,一個個都心里有各自的猜測與打算。
相隔百丈,車隊停下,陳旭下車整理衣服,然后在扶蘇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向秦始皇,隔著十丈距離躬身行禮:“陳旭拜見始皇帝陛下!”
秦始皇滿臉微笑的大步迎上來,伸手挽住陳旭的手說:“快快免禮,朕日思夜想,終于把先生盼來了,一路上車馬勞頓,讓朕于心不安,這就與朕入城,朕還有許多話要問先生!”
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隆重迎接儀式。
秦始皇與陳旭登上天子車駕回宮,龐大的迎接隊伍入城許久之后,城外還聚集著無數的民眾在流連觀望。
而同時,一個足以引爆咸陽的消息也同時傳開。
陛下請回了伏牛山中傳說中的仙家弟子。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沒看見仙家弟子的容顏,但許多人遠遠的還是看到了那么一個影子,很快關于一個少年的傳說便在整個咸陽的樓堂館舍之中傳開。
當晚,咸陽宮紫宸殿燈火通明,油燭燈籠把四周照的亮如白晝。
數百玄武衛將大殿四周防備的密不透風,衛尉府的禁軍更是將整座皇宮門戶守衛森嚴,所有無關人員都不得通行。
紫宸殿上,一場盛大的歌舞晚宴正在舉行。
上首一左一右相對擺放著兩張案桌,秦始皇與陳旭相對而坐,下首左右首位是左相李斯和右相馮去疾,再后是蒙毅趙高等同屬三公九卿級別的重臣,再后是文武足有四十余人,皆都是當朝有名望的公卿貴族。
所謂卿,為上大夫之上的官位,分為上中下三等,類似爵位的級別,有可能有卿之名而無實權,只是表示一種級別和待遇,官秩兩千石,而通過王侯公卿這四種稱呼經常并列在一起,就可以看出卿的地位非常高。
在周朝,太師太傅太保三公同列上卿,在大秦則是太尉、左右丞相和御史大夫為上卿,其他太仆郎中令等九卿為中卿和下卿,其他如司空司馬司徒司寇司士等五官六卿已經盡皆廢止,大秦如今的官員職務和周朝已經幾乎完全不同。
此時參與紫宸殿飲宴的皆都是大夫以上級別的官員,這批人,也正是掌握大秦命脈的最高級別的剝削階層。
百官公卿飲宴之際,殿中有舞姬正在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鐘鼎琴瑟之聲叮叮咚咚裊裊不絕。
一曲歌罷,舞姬退去。
“自從朕在宛城觀看了陳先生排練的戲劇,再看這些歌舞就索然無味耳!”秦始皇似乎對自己皇宮中排練的歌舞有些拿不上臺面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邀請陳旭飲酒之時竟然發出一聲感概。
“陛下說笑了,歌舞也好,戲劇也好,皆都是娛樂,戲劇演繹的是人間百味,內有悲歡離合惹人遐思,而歌舞動作輕松隨意舒展優美,更加令人心情舒暢,無有高下之分也,當初伯牙遇鐘子期,合奏高山流水引為知己,鐘子期死后伯牙也摔琴止技,只為知音難覓耳,旭與陛下神交已久,今日受陛下知遇之恩前來咸陽,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和陛下互為知音,將我大秦治理成為一個歌舞升平、國泰民安之繁華盛世。”
“有先生這句話,朕心甚慰,先生請滿飲此杯!”
“陛下請”陳旭雙手捧起玉杯,袖袍掩面一飲而盡。
“陳先生,聽宛城郡守江北亭奏報,今年清河鎮夏秋兩季糧食皆都豐收增倍,而且聽聞陳先生親自耕種的二十畝試驗田畝產更是達到八石,不知是否屬實?”陳旭放下酒杯之后,下面一個官員突然站起來問。
“不錯!”陳旭點頭。
“那就好,看來只要新的法令推行下去,明年我大秦全國糧食倍增有望也!”這個官員很興奮的坐下去。
“什么法令?”陳旭忍不住問,同時還轉頭看了坐在左側首位的李斯一眼。
“陳先生今日剛到咸陽,還不知曉,去年先生發明了曲轅犁和耬耙等新式農具,各地推廣下去之后,今年大秦各郡縣普遍增收兩成左右,而推廣最早的南陽郡增收超過三成,雉縣竟然超過五成,因此朕打算在全國推廣這種深耕施肥之法,今日朝議之時讓李相頒布一條法令強制執行,免得農夫懶惰!”秦始皇竟然親自開口解釋這件事情。
陳旭的臉色慢慢的冷靜下來,略微思忖之后站起來對著秦始皇深深一躬,“陛下,法令之事是否可以延后推行?”
“為何?”不光秦始皇愣住了,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不解的看著陳旭。
“法之所以為法,就在于它的嚴肅性、適應性和普及性,因此法令的推廣要慎之又慎,一條法令出臺,當適時適當,才能被人接受并且順利執行,深耕積肥精耕細作之法的確是糧食增收的良法,但我大秦三十六郡八百余縣,南北東西相隔遙遙萬里,天時地利皆都不同,各地物產也都不同,各地民風更不相同,一旦貿然把法令頒布下去,恐怕會引起民夫的驚恐和混亂,加之各地官吏也并非懂得這種新式的耕種方法,強制推廣在很多地方只會適得其反,恐怕會引起極大的民怨,世間萬事皆可分出輕重緩急,因此強制推廣新式耕種之法非是眼前的當務之急,所以旭懇請陛下緩行這條法令!”
陳旭一番話說出來,剛才還熱鬧飲酒的大殿之上頓時安靜的落針可聞。
“新式耕種之法既然效果明顯,為何不能強制推廣?豈不聞兵貴神速乎?”一個官員站起來問。
“耕種非是打仗,無有兵貴神速一說,我問你,你可否能夠保證新式的犁耙農具能夠及時打造分配到每一戶農戶手中,次者,農夫對新式農具是否能夠熟練使用,再有,牛馬等大型牲畜是否充足,曲轅犁是某發明的,必須借用牛馬之力才能翻耕半尺深的泥土,而且一天翻耕最多也不過七八畝,如果全憑人力,一天翻耕一畝地就是極限,眼下諸多事項皆都還未充分準備,一旦貿然用法令強制執行新式耕種之法,當地官吏可不會管農夫是否能夠承受,強制壓迫之下必生民怨,既然現在新式耕種之法已經初見成效,推廣不過半年全國便征收兩成,又何必畫蛇添足去強行頒布一條無謂的法令強制執行?民以食為天,當農夫了解了新式耕種之法的好處,為了多收獲糧食,自然會主動去學習耕種,只要各地安排工匠大量打造新式農具,官吏大力宣揚新式耕種的好處,風調雨順之下,兩年之后全國增收翻倍是水到渠成之事,因此增收之法在朝堂,在官吏,在民夫,而非在法令也!”
大殿之上更加沉默和安靜。
陳旭對著秦始皇再次行禮:“旭聞陛下巡游東南,在會稽郡遭受狂風暴雨之后體恤災民,諭令減稅減賦,使得萬民夾道歡送,皆呼陛下仁義,如今天下初定,百越匈奴未滅,六國余孽也蠢蠢欲動,內憂外患皆有,當是積蓄民力修生養息之時,寧可無法,也不可為惡法,多一條法令,萬民頭上便會多一道枷鎖,因此便多一分驚恐,心里多一分怨恨,陛下是否還記得旭寫的那封信否?君與民,猶若舟與水也,是風平浪靜還是風波惡浪,皆在陛下一念而決,因此還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秦始皇默然沉思許久,微微點頭說:“陳先生言之有理,李相,法令之事暫緩,明日朝議再行討論!”
“是,陛下!”李斯臉色平靜站起來躬身行禮。8)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