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站起來用餐巾把臉上身上的酒水都擦干凈,又拿了一條干凈餐巾遞給蒙毅,同時慢條斯理的說:“殺人者人恒殺之,李斯當年毒死自己的師兄韓非,如今他被人毒死一點兒都不奇怪,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李斯報應到了……”
“勿要胡攪蠻纏,你言有人毒死李斯可有證據?”蒙毅胡亂的擦了幾下衣衫上的酒水之后,臉色也變得平靜了許多。
“此事千真萬確,毒死李斯的就是苗醫尹布辛!”
“為何?尹布辛為何要毒死李斯,當初不是李斯替他引薦給陛下的么,而且這兩年他一直深居皇宮之中,何時有機會去毒死李斯?毒死李斯對他有何好處?”蒙毅一連串疑問。
不怪他不相信,而是陳旭說的事太過令人不解,如果不是李斯從中引薦,尹布辛不可能得到皇帝的青睞成為身份尊崇的御醫,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苗醫都沒有毒死李斯的任何理由甚至是時機。
“岳父大人,當初我曾經和您說過陛下數年之后有一次大劫,不知岳父還記得否?”
“自然!”蒙毅身體微微一抖臉色肅然的點頭。
“如若不出意外,皇帝的劫難就在三年之后的某時,而此劫的癥結就在這個苗醫尹布辛身上!”陳旭淡淡的說。
“但尹布辛眼下以死,死人又如何讓陛下陷入大劫?”蒙毅決然的搖頭反問。
“岳父怎么如此不開竅!”陳旭恨不得一筷子戳到蒙毅的臉上,這個老丈人雖然好色貪財,但頭腦瓜靈活的一逼,想算計他的朝堂大員都被他禍禍光了,但在這件事上卻死命的鉆牛角尖。
“老夫如何不開竅?你若是今日不給老夫好好說清楚,小心老夫明日在陛下面前參你一本,說你故意延誤救火時機多燒了四棟宅院!”蒙毅氣的胡須發抖,當官這么多年,陳旭是第一個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不開竅的。
陳旭:……
“不參你一本也行,到時候你宅院修好之后送老夫一棟!”蒙毅揪著胡須繼續威脅。
陳旭咬牙切齒,遇到這么一個不要臉的老丈人他也是夠了,看來以后得找個機會把老丈人也一腳從御史大夫的職位上踹下去,換一個聽話的狗腿子才行。
陳旭雖然恨得牙癢癢,但還是只能舔著臉耐心解釋:“岳丈,毒藥分為很多種,有急性的,有慢性的,當初那伊布辛治好李斯和獻給皇帝的藥劑其實是一種非常霸道的毒藥,初用效果非常明顯,可以明顯提振神魂抵抗疾病,因此所有人都以為那種藥劑是舉世無雙的仙丹靈藥,但服用時間長了,身體必然就會慢慢中毒,當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便會變成無藥可救的毒疽……”
“嘶”蒙毅并不是傻子,瞬間就明白了陳旭話的意思,“你是說尹布辛獻給陛下的是劇毒藥劑?”
“不錯!”陳旭點頭,終于覺得自己這個老丈人還可以挽救一下,“因為這種藥劑效果明顯,但毒性潛伏時間長,因此無論是太醫御醫都無法察覺,而且當初李斯已經年老體衰,用過尹布辛的苗藥之后短短不過半年便一命嗚呼,如今皇帝雖然也時常在飲用這種苗藥,但畢竟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身體健康,而且還有諸多太醫御醫嚴格控制苗藥的服用次數和劑量,同時長期都在監測陛下的身體變化,采用飲食湯藥加以調養,因此過去兩年之后才被太醫和御醫診斷出來,但苗藥是御醫署和太醫院的一群太醫經過嚴格檢測同意之后才給陛下服用的,如果有人說陛下的病癥和李斯一模一樣已經病入臟腑危在旦夕,而且問題又出在苗藥之上,岳丈應該知道受到牽連的人該有多少?如今御醫署和太醫院的一群太醫幾乎一個都跑不掉被殺頭的命運……”
“那你又是如何知曉這苗藥乃是劇毒之物?”蒙毅驚異點頭之時滿腹疑惑的盯著陳旭。
“岳丈還記不記得當初我送你的那三瓶神奇藥劑?”陳旭提醒。
蒙毅身體巨震,雙眼一下瞪得溜圓站起來:“你……你是說當初給我的也是同樣的藥劑?”
“然!”陳旭臉色平靜的點頭。
“你……你莫非也想毒害老夫?”蒙毅大驚失色的揉著自己的胸口,似乎突然感覺自己的臟腑隱隱有些疼痛。
陳旭哭笑不得趕緊安慰說:“岳父大人勿驚,尹布辛獻給李斯和皇帝的藥的確是差不多同樣的配方,此藥來歷非常神秘,當初李斯差點兒在妻妾肚皮上吐血而亡,藥性之猛烈您自有耳聞,否則您也不會三番五次找我討要,此藥少飲一些并無大礙,我也曾經飲用過,在床榻之上龍精虎猛,但這種藥的配方卻幾乎都是劇毒之物,雖然效果霸道,但必然不能多用,因此小婿才數次拒絕岳父大人的請求,免得岳父大人身體受損……”
“原來如此,算你還有良心!”蒙毅心驚膽戰的坐下來拭去額頭的虛汗,片刻之后突然開口,“那種藥你眼下還有沒有?”
陳旭:……
“岳丈,此藥劑有毒……”陳旭再次強調。
“即便是有毒,但也讓人欲罷不能,唉,也罷!”蒙毅頹然的擺手,等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之后才開口說:“這種神秘的藥劑出自你手,但為何會落到苗醫手上,而且還堂而皇之的獻給了皇帝,難道是你安排那個苗醫去毒死李斯?”
陳旭臉皮黑的快要滴出墨汁來,使勁兒翻著白眼兒說:“岳父大人看小婿像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么?”
“像!”蒙毅微微點頭。
陳旭:……
看來跟這個流氓老真人聊天真的不能拐彎抹角,不然他很可能會把自己抓起來丟給皇帝,因此陳旭不得不整理了一下思緒說:“岳父是否還曾記得趙高?”
“自然,這件事和他有何關系?趙高數年之前流徙蜀郡,之后聽聞被山匪劫殺落入大江之中,估計早就死的不知所蹤了!”蒙毅回答。
“如果小婿說這個苗醫尹布辛就是趙高,岳父大人必然不信對不對?”
蒙毅沒有回答,但嗤之以鼻的表情已經證明了一切。
“但小婿告訴您,這個尹布辛還真的就是趙高,他借李斯之手潛入皇宮,然后為了掩飾身份毒死李斯,這樣皇宮之中再也沒有人能夠認出他的來歷,這樣它就能夠安然的躲在皇帝身邊,慢慢毒死皇帝……”
“你勿要信口開河,這苗醫精通制藥,趙高不過是一個宦官出生而已,除開精通法令擅長書法之外別無他長,如果苗醫是趙高,你如何解釋他會制作如此神奇的苗藥得到陛下的青睞,制藥之術復雜異常,沒有數十年的積累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成果!”蒙毅反駁。
“小婿就知道岳丈不會相信,但此事卻有一人可以證明!”陳旭無奈的搖頭。
“哼,這個人證是你安排的,證明又有何用?”蒙毅蹙眉冷哼一聲。
陳旭滿頭黑線看著蒙毅,許久之后才說:“岳丈可否還記得李歸一家?”
“就是當初李斯安排接近你的那家旁支的族親?”蒙毅愣了一下問。
“不錯,此事不光我知道,岳丈也知道,李歸一家是李斯安插在我府上的臥底,當初我為了煉制五毒舒魂水,安排其去苗疆負責,本來也是想讓李斯上鉤盜取一些五毒舒魂水上個大當,后來有從巴蜀而來的兩個苗巫帶來一個面容丑陋瘸腿獨眼聲音沙啞的家伙,說實在巴蜀深山之中救下來的一個山民,而這個人其實就是趙高,當初李歸在苗疆便已經知道了趙高的身份,但卻并未向我稟報,而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李斯,后來不知如何李斯和趙高就茍合在了一起,借陛下南巡經過洞庭之時,趙高盜取五毒舒魂水之后經李斯引薦給皇帝,然后就順利混入皇宮之中,他的目的我不清楚,但他卻一直都在用五毒舒魂水毒害陛下,而且還為了擺脫李斯的掌控把李斯也毒死了,當初趙高從苗疆失蹤之時,李歸也同時失蹤,我安排人尋找一年多也沒有找到,以為他和趙高一起串通好盜藥之后潛逃,但不曾想,前幾日趙高偷偷出宮被人殺死,而殺他之人就是李歸……”
陳旭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和自己的推測大致講了一遍,蒙毅聽完之后呆坐在椅子上都沒有說話,一雙眼睛近乎于失去焦距一般異常空洞。
“李歸已經被中尉府捉拿在監牢之中,如若不出意外會被斬首,岳父如果不相信可以去監牢提審李歸,就知道小婿沒有信口胡說。”
“這么說來,陛下身染重疾是你下的毒?”許久之后蒙毅抬頭看著陳旭。
陳旭眼神一凜,眸子當中寒光閃爍微微瞥了蒙毅一眼,沉默半晌之后微微點頭:“蒙大人要這么說也并無不可,毒藥的確出自我手,但天道自然,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因果循環無人可以逃避,陛下這一劫,還是陛下自己找的。你蒙氏當初和趙高結下死仇,當初我說過,你和趙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費盡心機合力搬到趙高,但卻被陛下網開一面沒有治下死罪,而蒙大人也就此放棄追殺趙高,終究是留下了隱患。趙高如今逃脫一死又費盡心機混入皇宮之中,恐怕不僅僅是要對付我,你蒙氏也必然是他算計的目標,如果趙高不死,而是就此一直潛藏在宮中,將來的事誰又能夠預料?而陛下三番兩次放過趙高,也才有今日被毒害的結果,自食其果與本侯又有何干,蒙大人把此事往我身上推,莫非當本侯是泥捏的神像沒有脾氣!”
陳旭的話異常生冷,幾乎沒有絲毫顧及翁婿關系,稱呼也直接變成了蒙大人,蒙毅聽的臉皮劇烈抽搐心底微微有些發寒,知道方才的話可能已經觸及到了陳旭的底線。
方才兩人的談話看似隨意,但實則每一句話傳出去都會引起劇烈動蕩,毒害左相李斯和皇帝這件事任何人都承受不起,包括陳旭。
“陛下此劫無路可逃,即便不出現趙高,定然還會有別的人禍亂朝綱,我得太乙仙尊傳授天書,至咸陽輔佐陛下振興大秦,從未有過一絲私念和半分私心,如今陛下大劫之期越來越近,蒙大人可曾做好準備?”
“做好什么準備?”蒙毅略有些呆愣。
“天下大亂!”陳旭淡淡的開口。
“賢婿勿要聳人聽聞,方才是老夫錯口冤枉了賢婿,但眼下大秦繁榮鼎盛天下太平,即便是皇帝殯天,又如何會天下大亂?”蒙毅揪著胡須,呼吸頗為沉重。
“只是以防萬一而已,前幾日趙高出宮去他的宅院,可不僅僅是去了他一個人,同去的還有一位公子,而且還取走了一樣緊要的東西?”
蒙毅心頭猛然一驚,急切的問:“同去的是哪位公子?取走的又是何物?”
“宮中與趙高相熟的公子只有一位,何須我詳說,至于取走的物品我也不知道,但想來不會是簡單的東西,此事還要勞煩蒙大人自己去追查,本侯對朝堂和大秦天下沒有半分興趣,哪天說走也就走了,但你蒙氏卻與皇家緊緊綁在一起無路可去,要么擁護一位公子上臺繼續秉持大秦朝綱,要么被逐出朝堂,并沒有第三條路可選,今日就此作罷,酒足飯飽,小婿回府去了!”陳旭站起來整理頭冠和衣服。
“賢婿稍等!”蒙毅趕緊站起來。
“岳丈還有何吩咐?”陳旭回身。
“關于趙高的身份我必須去核實,那李歸你想如何處置?”
“他的生死都在岳丈一念之間,何必問我?告辭!”陳旭微微拱手大步走出旭日東升閣。
“賢婿,新修的宅院記得給老夫留一棟……”
“哈哈,好,到時候一定會給岳父大人塑一尊雕像……”
“雕像……什么鬼?”蒙毅莫名其妙的站起來,把半只香酥烤鴨拿在手上一邊啃一邊往外走去,在走廊上看著站在兩邊的侍女和仆娘,忍不住還伸手在每個人的屁股上捏了一個油膩膩的大手后印哈哈大笑著離開了清河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