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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話本

  徐老太爺沒什么兄弟姐妹,膝下兩個兒子,而這兩兒子也不是能散出一把葉子的,各自生了一兒一女之后,就都沒動靜了。

  徐府新入官場,人丁不算興旺,徐老太爺嘴上不說,心里十分遺憾。

  他自認能教出個侍郎兒子,也一定能教出進士孫子,因而對兩個孫兒的功課抓得十分緊。

  徐老太爺望孫成龍,請了京中有名的先生來徐家坐堂講課。

  前些年,徐硯和徐老太爺提了,把姻親家的孩子接到侍郎府里,與孩子們一道念書,既能彼此增進,又能顯得熱鬧些。

  徐老太爺應了,現如今住在府里的,一個是楊昔豫,一個是顧云錦的二舅娘魏氏的侄子魏游。

  正因為有表親家入府的先例,徐老太爺要讓顧云錦住在府里,閔老太太哼哼唧唧了幾天,不甘不愿地答應了。

  要顧云錦說,這其中根源,最關鍵的還是因為她與徐氏不合。

  閔老太太對顧云錦的是煩,對徐氏的就是恨,只要讓徐氏不痛快,閔老太太還是樂意的。

  這些事兒,當年顧云錦還在閨中時是沒有細想過的。

  直到在楊家過了心酸日子,才明白其中關節。

  楊氏善待她,只因她是鎮北將軍府的姑娘罷了,楊昔豫也是一樣的。

  從前,顧云錦應該是“喜歡”楊昔豫的。

  她在閨中時,除了徐家的兩位哥哥,也就跟楊昔豫與魏游熟悉些,其余的京城子弟,只偶爾打過照面,能認得人而已。

  相較于隨性的魏游,溫和周到的楊昔豫如一縷春風,叫人從心底里暖起來。

  逢年過節時稱心如意的禮物,說話時的柔聲細語,一舉一動都是顧云錦最中意的書卷儒雅,讓從幼時就見多了武門粗鄙的顧云錦欣喜。

  徐令婕告訴她,這就是思慕之情了。

  顧云錦滿頭霧水,徐令婕尋了一堆才子佳人的話本給她,那些話本,這會兒應當是收在床頭的小屜里吧……

  這么一想,顧云錦翻身坐了起來,從小屜里尋出了一本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庖得薄如紙的木片鏤空雕了蘭花,用香料熏了花香,制成了書簽。

  顧云錦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她翻開書簽夾著的那頁,正講到鶯鶯回信約張生月下相會,顧云錦撇了撇嘴,原來她落水之前是在看這些東西呀。

  手指捏著書簽翻了翻,當時徐令婕沒少跟她說楊昔豫的事兒,她聽得多了,漸漸也想得多了,在出嫁之時,顧云錦是真的一腔歡喜之情,滿心滿意都是嫁得如意郎君。

  結果這一片真心都喂了狼狗了!

  溫柔的春風吹向了別人,留給她的是徹骨的寒風,顧云錦從此對楊昔豫避之不及,病怏怏地收拾行囊滾去嶺北時,解脫多余傷心。

  有一回,念夏猶猶豫豫問她,是不是對楊昔豫沒什么感情?

  但凡是付出了癡心,哪個女人能跟她這樣。

  顧云錦不知道答案。

  她的生母去得早,父親續弦,她不喜歡徐氏,在將軍府里時也不喜歡別人在她跟前提起徐氏來,所以父親與兩位妻子是如何相處的,顧云錦都不了解。

  等進了京城,兄長顧云齊去了軍營,留下嫂嫂照顧家里,顧云錦對兄嫂的關系也不明白。

  她真正接觸過的,拋開上了年紀的徐老太爺與閔老太太,就是徐家里頭的徐硯與楊氏夫婦、徐馳與魏氏夫婦,再添上嫁進楊家之后,楊家的那幾對夫妻。

  要顧云錦說,似乎也跟她和楊昔豫沒什么差別。

  話本上說的情深意切、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顧云錦一直都當是書里寫寫的罷了。

  突然叫念夏問起來,顧云錦根本答不上來,半晌之后,只含糊地回了一句:“天下夫妻不都那樣嘛!”

  念夏是新婚守寡的,對感情的事兒,跟顧云錦半斤八兩。

  這個話題沒半點意思,后來兩人都不說了。

  倒是前世臨死前,顧云錦想起了生母在時說過的“同心之鎖”、“結發之情”,但到底縹緲了些,對顧云錦而言,與話本里的故事是一樣的。

  把書簽話本都收起來,顧云錦抱著被子想,既然回到了這里,她就斷不會再聽徐令婕的胡言亂語了。

  反正上輩子,直到顧云錦去嶺北前,她也沒覺得徐令婕的婚后生活比她過得“明白”。

  年節里遇上了,徐令婕總是哀哀戚戚的,抱怨這個那個。

  顧云錦說她愛折騰不知足,徐令婕反駁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顧云錦對徐令婕的經文沒興趣,她這輩子只想過些舒心日子。

  對了,順便再跟徐令婕算算賬,哄著她去了池水邊,又好端端地推她落水,雖然沒多久就被撈起來了,但這門子賬,還是要算明白的。

  想著想著,倦意襲來,眼皮子沉沉,顧云錦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暗了許多。

  顧云錦撩了簾子,喊道:“念夏。”

  念夏快步進來,臉上的氣憤沒有收起來,道:“姑娘,奴婢照著您的意思,北三胡同里沒來人,奴婢就使人去催了,結果他們倒好,推三阻四的,跟斷了腿似的。不過,奴婢跟陳嬤嬤說好了,讓她去帶句話。”

  陳嬤嬤是蘭苑里的粗使婆子,今夜不當差,正好要出府回家去。

  顧云錦緩緩點了點頭,道:“什么時辰了?”

  念夏剛要說話,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動靜挺大,像是一窩蜂來了一群人。

  來人徑直進了屋子,珠簾晃動,楊氏打頭從插屏后繞進來。

  與顧云錦四目相對,楊氏一揮帕子,哀聲道:“我的兒!你可算是醒了!”

  楊氏一面哭,一面在床沿坐下,一把將顧云錦摟進了懷里。

  顧云錦沒掙,睨了站在一旁的畫梅一眼,不冷不熱與楊氏道:“大舅娘,畫梅來的時候我就醒了,看看天色,我醒了有快兩個時辰了吧,算起來比我暈的時間還長些呢。”

  楊氏一怔,哭聲都斷了,暗悄悄打量顧云錦。

  顧云錦在她跟前,素來乖巧懂事,從沒有這么刺咧咧地說過話。

  可這話只是不中聽,算不上多么夾棍帶棒的,楊氏想她落水了心里不痛快,趕忙安撫道:“我的兒,府里今日有客,大舅娘脫不開身啊,心里一直掛著你,這不是剛送走了客人,就來瞧你了嘛!”

  “我知道大舅娘記掛著我呢,”顧云錦眉眼一挑,看向畫梅,“不像北三胡同里,壓根沒把我放在眼里。畫梅說了去傳話的,這會兒都不見人,可見是不管我死活。”

  畫梅突得對上顧云錦那雙烏黑的眼睛,沒來由地頭皮一麻,訕訕笑了笑。

  顧云錦抬聲道:“畫梅,你去了沒有呀?”

  “沒……”一個字剛出口,畫梅就被楊氏甩過來的眼刀子給嚇了一跳,趕忙改口道,“怎么會沒有去呀,北三胡同離侍郎府才這么點兒路,表姑娘催著奴婢去,奴婢早就去了。”

  顧云錦抿著嘴笑了笑。

  一派胡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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