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錦擦了臉,又抹了些香膏。
沈嬤嬤拿了鏡子給她看,道:“這么漂亮的臉,眼睛卻腫了,多可惜啊,姑娘下回不哭了啊。”
顧云錦仔細看著鏡中人的模樣。
她臉色不錯,看著就是十四歲姑娘家的俏麗和精神,與前幾日她從鏡中看到的截然不同。
彼時那般死氣沉沉,雙頰凹陷,病容慘淡。
顧云錦揉了揉臉,道:“嬤嬤該給太太照照,我怎么瞧著太太又瘦了呢。”
話題落到了徐氏身上,她趕忙道:“我這是老毛病了,一到開春就這樣,過些日子就好了,反倒是你,身子真的無礙?”
顧云錦起身,挪到床邊坐下,道:“就是吃了幾口水,不礙事的。”
徐氏怔了怔。
顧云錦何曾與她這般貼近過?
從前都是恨不得離她整個屋子遠的。
徐氏又是驚又是喜,略坐直了身子,柔聲道:“你嫂嫂說是令婕推你下水的,是真的嗎?”
“是她,”顧云錦擰眉,道,“當時池邊就只有我、二姐姐跟她身邊的杜嬤嬤,我背后叫人推了一把,不是她還能有誰?杜嬤嬤沒那個膽子的。”
徐氏的臉色沉了下來。
哪怕不是徐令婕親自動手的,肯定也是杜嬤嬤了。
杜嬤嬤一個仆從,沒有徐令婕的命令,能去動顧云錦?
徐氏只覺得胸口憋著一股子氣,道:“他們與我不睦也就罷了,何必欺負你?
他們想讓京里人曉得他們良善,不僅看顧著媳婦娘家的哥兒們,還照顧女婿家的姑娘,既如此,好好顧著就是了,偏偏又要做這種陰損事情。
說到底,是我沒用,在徐家就說不上話,嫁出來了越發不行了。
在將軍府里護不好你們兄妹,回了京城又叫他們這般待你……”
徐氏越說越難過,等說完了,才意識到不該這么與顧云錦說,只因顧云錦今日和氣,她一時沒忍住,才……
顧云錦拍了拍徐氏的肩膀,面上也沒有高興或是不高興的。
她最后那幾年也想明白了,徐氏不是待他們不好,而是她能力有限。
徐氏幼年失母,徐老太爺又偏心兒子,徐氏沒有與閔老太太硬著來的本事,也不像楊氏那般會耍心機手段,她一點也不厲害,但她在盡她所能的照顧他們兄妹。
“太太別這么說……”顧云錦勸道。
“我雖然沒什么能耐,但他們這么欺負人,總該給個說法,”徐氏說完,猶豫再三,還是斟酌著問了,“你跟令婕相處也有四年了,之前也沒什么矛盾,她怎么就推你下水了?”
徐氏極其疑惑。
兩個孩子一起,爭吵斗嘴什么的,徐氏也能理解,只是,誰家斗嘴,能把人往水里推的?
徐令婕和顧云錦今年是十四歲,不是四歲,都是知道分寸的年紀了。
顧云錦抿唇,想到徐令婕推她的理由,她心里就騰騰冒火。
徐氏見她臉黑了,以為她誤解了自個兒意思,忙小心翼翼解釋道:“云錦,我不是質疑你,而是想弄明白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的說完了,我才能去要說法。”
“能要來什么說法呀?護得緊呢,”顧云錦擠出笑容來,“我有法子對付她,您別擔心。”
安撫一般握著徐氏的手,顧云錦扭頭與吳氏道:“嫂嫂去請昨日那醫婆來給太太看看身子。”
吳氏沒領會,可見顧云錦胸有成竹模樣,還是應了,使人去醫館請人。
顧云錦理著思緒,說了昨日經過。
雖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她依然記得很清楚。
府里宴客,請的都是與徐家兄弟相熟的少年人,沒有請女客。
徐令婕沒有同齡的姑娘家要應酬,就叫了顧云錦去她屋里剪窗花。
杜嬤嬤從前頭來,說客人們在作詩比文,很是熱鬧。
徐令婕好奇客人們的文采,杜嬤嬤哪里說得上所以然來,只說池對岸熱鬧,時不時有拍掌叫好聲,想來是出色的,又說楊昔豫剛剛作詩,也得了連番掌心。
顧云錦彼時對這位溫和文雅的表兄有些好感,徐令婕叫她一道偷偷去前頭看看,她沒忍住心中好奇,就跟著去了。
沒有帶其他丫鬟婆子,只讓杜嬤嬤跟著,兩人走小道到了池邊。
對岸笑聲一片,顧云錦正瞪大眼睛想看清那三五成群的人影,后背就挨了徐令婕的一巴掌。
“我跟她哪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其實就是大舅娘的意思,”顧云錦道,“昨日嫂嫂來之前,大舅娘話里話外都是‘我落水,叫這么多人看見,壞了名聲’,又是什么‘自家人不嫌棄’,就差把楊昔豫的名字掛在嘴上了。”
徐氏臉上一陣白,什么叫壞了名聲?什么叫自家人不嫌棄?
閔老太太和楊氏果真是親婆媳,連手段都是一個樣的,當年給她退親,壞了她的名聲,她那八年只能待在屋子里,出門都抬不起頭來。
現在又來禍害顧云錦,不嫌棄,又稀罕他們的不嫌棄!
吳氏聽得氣結,抬聲道:“昨日我進府時你怎么就不跟我說,我若曉得了,我當場就撕了她!
她這不是有病嘛!她壞了你名聲,再讓你嫁到楊家去,她這是跟她娘家有仇,還是跟她侄兒有仇啊!
看不上我們,還趕著跟我們做親家?”
顧云錦嗤笑,道:“嫂嫂,您別看她楊家如今還風光,里頭是個什么樣兒,外人哪兒明白呀。
楊家早不是大舅中舉中進士時的楊家了,只看著老太爺們一個個告老,新的誰頂上去了?
她楊家要還跟從前一樣,定是供著好先生呢,哪兒還會讓楊昔豫到徐家來念書?
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只看這十年里能不能翻身了。
我們再落魄,我也是將軍府的姑娘,大舅娘又不知道我們和府里鬧成什么樣了,能得將軍府做姻親,也算體面呀。
我若是好名聲,大舅娘怎么十拿九穩地讓我進楊家?
她曉得太太說不動我,她又拿捏不了將軍府,就只能從我這兒下手了。”
其實,昨日楊氏還沒來得及說那些的,只不過是顧云錦曉得她打算而已。
楊家里頭的狀況,也是等她嫁過去之后才弄明白的。
她當時也無所謂楊家高走還是低落,只想著好好過日子,哪里想到,楊昔豫中了進士,楊家有了起勢的機會,就迫不及待地想踹了她。
徐氏和吳氏氣得不行,直到外頭說醫婆來了,才緩和了臉色,請了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