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一通話說完,顧云錦垂著頭沒有什么反應。
大抵是年紀小,臉皮子又薄,不曉得怎么應對了。
這么一想,楊氏的笑容越發深了,柔聲細語道:“云錦,舅娘是跟你說貼己話,你在舅娘身邊四年,舅娘可舍不得把你送到別家去。”
正說著,顧云錦的頭緩緩抬了起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楊氏設想的羞澀,反而是透著幾分打趣。
“舅娘,”顧云錦笑了笑,道,“您與我說什么呀?我又不是獨身一人的孤女,我太太是您的大姑姐,北三胡同離侍郎府也就這么點路,我還有兄嫂,是了,我們四房人不多,可我還有隔了房的伯祖母、叔祖母、伯娘、嬸娘……那一圈給您派下來,我都派不全。
我往后去誰家,吃誰家飯,是要將軍府上上下下點頭的,哪有我一個姑娘家拿主意的。”
楊氏一怔。
是了,顧云錦是有娘家人的,若真是孤女一個,楊氏也看不上她。
楊氏不關心北三胡同里怎么想,反正顧云錦跟徐氏離心,她最看重的還是鎮北將軍府。
雖說徐氏帶著兩個孩子回京了,但打斷骨頭連著筋,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來,楊氏打聽過了,北三胡同和將軍府那兒,逢年過節,年禮是半點不缺的,徐氏次次送回去,將軍府那兒也回回送過來。
邵嬤嬤與楊氏私底下猜過,那些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顧全臉面湊合湊合,猜了幾次都沒猜出了結果來。
既然吃不準,那只當是有的就好了。
真心實意是最好的,即便是湊合,也說明人家顧臉面,等成了這門親,將軍府依舊要與楊家顧臉面了。
可這番話叫顧云錦直直說出來,楊氏只好順著道:“你瞧瞧舅娘,滿心滿意都是你,竟然失了分寸了,你說得一點都不錯,這等事,自是要長輩點頭的。”
兩人說話間,徐令婕絞著帕子坐在那兒,一臉的不高興。
楊氏剛才瞪她呢,這會兒對顧云錦和風細雨的,哪怕曉得楊氏是做戲,徐令婕心里也不好受。
顧云錦看在眼里,指著徐令婕對楊氏道:“舅娘說舍不得我去別家,那二姐姐呢?我在您身邊四年,二姐姐可是十四年,哎呀過兩年要把二姐姐嫁出去,我想想您的心吶肯定跟刀割了一樣。舅娘,不如把二姐姐嫁去您娘家,那您多放心吶?”
徐令婕愣住了,她沒反應過來,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來了?
楊氏亦是愕然,但剛才話出口了,難道她真要說她舍不得外甥女舍得女兒?
別說她自個兒說不出,就算說了,誰信吶?
楊氏抿著唇,看著顧云錦那巧笑嫣然的眼睛,忿忿想,真是豬油蒙了心了,竟然以為顧云錦會羞澀,她根本就是個混的!整日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正琢磨著要如何化解眼下局面,畫竹又進來了,給楊氏解了圍。
“太太,豫二爺來給您問安了。”
楊氏眼睛一亮。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她聽徐令婕說過,顧云錦對楊昔豫有幾分好感,楊氏想著,只要往后多給些機會,她就不信以楊昔豫的模樣文采會拿不下一個小丫頭片子。
顧云錦在聽見“豫二爺”的名號時,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迎面一拳頭時,楊昔豫就已經進來了,給楊氏問了安。
顧云錦知道,楊昔豫的禮數很周全,或者說,他這人裝腔作勢的時候,旁人幾乎挑不出錯處來。
楊昔豫個頭高,身形偏瘦,五官清俊,一股子書生文雅氣。
從前,顧云錦偏愛這種皮相,如今呢……
她歪著頭想了想,她還是很偏愛的,如此文弱,風一吹就能飄,她不用練多久,打出去的拳頭應該就能有成效,多叫人開心。
若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顧云錦才想哭嘞。
她自個兒打不動,加上念夏還打不動,出不了氣,只能憋屈死。
這么一想,顧云錦的臉上添了幾分笑容。
楊昔豫不曉得顧云錦在想些什么,只當她這個笑容是親近之意,眉宇之間不由多了些得意。
“表妹,”楊昔豫直直看著顧云錦,道,“你身體如何?昨日聽聞你落水,我很是擔心,本想今日早上去探你的,你又出門去了。現在在這兒遇見你,也是正巧,我有東西給你。”
顧云錦叫他那“深情”的目光看得后脖頸發麻,聽到最后倒是想起來了,從前落水之后,楊昔豫的確給了她東西。
那是一道平安符。
京郊附近,寺廟道觀之中,香火最旺的是西山靈音觀。
顧云錦信三清,從前也去過好幾回。
果不其然,楊昔豫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道:“里頭裝的是平安符,聽說是靈音觀的合水真人親手畫的,表妹你戴在身上,保個平安,往后莫要再出像昨日那樣叫我們揪心的事情了。”
話說完了,錦囊卻一直掛在他的指尖,楊昔豫等了會兒,都不見顧云錦接過去,不由又道:“表妹你趕緊收下吧。”
顧云錦還是不動作,挑眉問他:“靈音觀的平安符,這是表兄親自去給我求的?”
“可不是!”楊昔豫順口道,“一早就去求了。”
楊氏接了過來,一面往顧云錦手心里塞,一面道:“昔豫有心了,云錦,趕緊收著。”
顧云錦捏在手里來回看。
見她收了,楊昔豫暗暗松了一口氣。
下一瞬,顧云錦突然抽開了錦囊的袋子,從中取了符紙出來,像觀賞大家畫作一般來回看。
“表兄,西山靈音觀,若是騎馬去,一上午倒是夠來回了,可是你不會騎馬呀,別說坐轎子了,你就算是乘著馬車去,到了山門處也要下車步行,這一來一去,外頭天還這么亮,你是怎么回來的?”顧云錦嗤笑一聲,“這真的是大清早就去給我求來的?還是你前幾天就求了的?是真的給我的,還是人家不要了你拿來給我?”
楊昔豫的臉色白了白,顧云錦這咄咄逼人的口氣,叫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解釋了。
顧云錦連一個余光都不想給楊昔豫。
要不是她信三清,要不是天尊讓她回到十年前,她只怕是當場就把平安符連錦囊一塊甩到楊昔豫臉上去了。
前回給她平安符時,好歹離她落水有三天了,總歸說得過去。
今日這狀況,顧云錦也不知道楊昔豫怎么連說個謊都漏洞百出。
這平安符最初指不定是打算給誰的呢。
楊昔豫這個人,靠著那副“好”皮相,還真的騙了不少人的。
顧云錦眸子一轉,落在站在角落的畫梅身上。
喏,那兒不就有一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