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錦低著頭,抬手擺弄著帷帽。
接連碰壁之后,她突然發現,之前是她想簡單了。
當鋪做生意有他們的規矩,客人拿了東西來典當,無論是不是死當,鋪子里都不會輕易透露給其他人。
真是死當了,將來往外頭賣,尋常也不會提及原主身份,除非那東西有來頭,作為談資和噱頭,給貨色加價的。
這幾家當鋪都是京中數得上號的,背后多有權貴,做事得體就好,不會做壞自家口碑的事情。
顧云錦照著從前的想法,認為當初念夏能打聽出來,現在一樣可以,可她卻是忘了,彼時石瑛和楊昔豫那相好大打出手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又牽扯了宅子到底是誰出的錢、侍郎府老太太教人無方讓丫鬟監守自盜還是體恤身邊人送了不少好東西,這些茶余飯后的熱鬧足足在京中傳了小一個月。
真真可以算得上滿街都是看戲的了。
那時候的顧云錦也不僅僅是顧云錦,她是楊昔豫的嫡妻。
楊家關心銀子來路,她讓人查也無可厚非,大小有幾家鋪子行了方便,給了念夏些信息。
而現在,京中還未上演那場鬧劇,顧云錦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她出入鋪子戴著帷帽,連真實的身份都不能跟朝奉、司理講,人家自然就不肯開口了。
顧云錦咬著下唇,眼前分明看到了石瑛的小辮子在甩動,她卻沒法抓,不能連根拔起來,這感覺可真不好。
尤其是她眼下掌握的信息不夠多。
她還不清楚那只點翠的簪子到底在哪家鋪子里,又是哪位朝奉掌眼收下的,若能確定了,她哪怕是設計拉攏也算條路子不是?
真的無計可施了,顧云錦還能跟楊氏做個買賣。
楊氏和閔老太太這對婆媳不交心,能斷了石瑛這條臂膀,讓老太太吃啞巴虧還不能尋自個兒麻煩,楊氏指不定比她還積極呢。
不過,那是退路里的退路,顧云錦輕易不想要楊氏這位同盟。
請神容易送神難,楊氏這會兒不防備她,她掀自己的老底,就太虧了。
一時沒有進展,顧云錦也不想病急亂投醫,便先回了北三胡同,反正她折元寶要好幾日,之后要留在小院里住上幾天,等祭祀了清明后再回侍郎府。
沒在閔老太太和楊氏的眼皮子底下,她出入總歸方便些。
傍晚時,顧云錦回侍郎府了,吳氏怕天黑了不好走,就沒有留飯。
不疾不徐走到青柳胡同口,顧云錦頓住腳步,低聲與兩個丫鬟道:“今日事情,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
念夏向來是顧云錦說什么就聽什么,撫冬以為她說的是去當鋪的事兒,剛要點頭,看著顧云錦的帷帽,一下子就悟了。
最不能說的是窄巷里的事情吧。
掀帷帽不是好聽的,甭管有沒有掀開,也別管對方是地痞無賴還是程晉之、蔣慕淵這種世家子弟,流言可不講道理,三人成虎,撫冬是懂的。
顧云錦見她們兩人機靈,就放下了心。
入了府,顧云錦剛進二門,就被楊氏交代的人請到了清雨堂。
屋里剛擺桌,楊氏喚人打水來給顧云錦擦手,一臉關切道:“大姑姐挑好東西了嗎?”
顧云錦擦干了手,指尖挑了點香膏,道:“我們太太大哭了一場。”
一聽這話,楊氏的眼皮子跳了跳,偏偏此刻徐硯從外頭進來,似是聽見了顧云錦說的話,讓她半邊腦門子都脹了。
“大姐怎么哭了?”徐硯道。
顧云錦喚了聲“舅舅”,嘆息一聲,道:“她說,她只想著爭取一回,能不能成,心里也沒底,沒想到老太太答應了。
不僅是北三胡同里,連侍郎府都要大辦,她從前都沒敢癡心妄想過,畢竟從她記事起,每回祭祖,石氏老太太的都冷清。
她沒嫁人時,還有她給她親娘的牌位磕頭,等她嫁了,連個磕頭的人都沒了。”
這一番話,顧云錦不算誆徐硯和楊氏的,徐氏雖未仔細說,但只言片語是漏出來過的,從前顧云錦也聽沈嬤嬤和翠竹提起過,彼時她心里有疙瘩,聽了這些沒想徐氏可不可憐,只覺得“繼母這個身份就是這么可惡”。
徐硯卻被顧云錦說得羞愧不已,咳嗽幾聲掩飾尷尬。
他念過很多書,懂很多規矩禮數,平心而論,徐硯知道閔老太太做的事情并不對。
可他也不是那等一板一眼的迂腐之人,他明知是錯的,卻不會為了早早亡故的石氏去和閔老太太起沖突,閔老太太畢竟是他的親娘,連徐老太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去扎母親的心。
只是,粉飾太平是一碼事兒,被顧云錦直截了當地攤開來說了又是另一碼事兒。
他不能信口雌黃為閔老太太開脫,但被晚輩堵得無言以對,徐硯還是傷顏面的。
顧云錦看在眼中,見好就收,轉頭與楊氏道:“太太精神不大好,還沒定下挑什么東西送過去,說是要再等兩日,讓她琢磨琢磨明白。”
楊氏頷首:“還有幾天呢,不著急的。”
顧云錦道了謝,又問徐硯:“舅舅,王大人那兒有說什么嗎?”
提及王甫安,徐硯的眼底滿是陰郁:“不提他。”
顧云錦明白了,徐硯和王甫安是說崩了,徐令意和王瑯的婚事十有八九黃了,等消息傳去輕風苑里,魏氏怕是沖過來撕了徐令婕的心都有了。
和前世相比,拋開顧云錦自己不愿意和楊昔豫有瓜葛,連徐令意的前路都要改了。
顧云錦深吸了一口氣,這說明,她的人生,也會大不同了。
翌日下午,顧云錦坐在石凳上折元寶,有人輕輕拍了院門,沈嬤嬤去看了,引著賈婦人來了。
賈婦人手中提著食盒,笑道:“我那兒可算是收拾妥了,就備了些點心,給胡同里的鄰居們都送了些,認個門。我初來京城,不知道哪家的東西好,只聽說了素香樓的名號,也不曉得合不合你們口味。”
吳氏笑了起來:“大娘客氣了,不瞞你說,我這個小姑子是最最喜歡素香樓的。”
賈婦人喜上眉梢。
顧云錦接了食盒,乖巧道謝,起身走到井邊的水桶邊洗手,站起身掏出帕子,才發現賈婦人跟過來了。
賈婦人依舊笑瞇瞇的:“姑娘想打聽的東西就在德隆典當行。”
輕飄飄的一句話,顧云錦卻覺得跟春雷一般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