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昔豫今天就戴著?
顧云錦挑眉,前后理了理思緒,覺得這機會倒不錯。
只是……
那玉扳指平淡無奇,用料也極其一般,怎么就引得小公爺的注意,還看過內側呢?
她抬眸去看蔣慕淵。
兩人站得有些近,顧云錦的個子雖不矮,但還是比蔣慕淵低了大半個腦袋,使得她不得不抬高了頭去看。
蔣慕淵唇角帶笑,略低著頭,驟然間四目相對,誰也避不開誰。
顧云錦怔了怔,明明有帷帽阻隔,她卻覺得蔣慕淵的目光清晰極了。
那雙眸子,沉沉如墨。
為何如此清楚?
清楚到她下意識地想后退半步?
大抵是從前也見過吧。
顧云錦突得想起嶺北的那座道觀。
十年后,她沒有再長高,反而因為生病,有些微彎背,而蔣慕淵又長了不少,她只到他的肩下。
一道說話時,若要看到對方神態,要么拉開些距離,要么就抬頭。
那時飄著雪花,蔣慕淵執傘,大半個傘面都往她身側傾斜,顧云錦哪好意思叫他被雪打濕,少不得挨近些,因而她只能仰著頭說話了。
遠比此刻還近。
蔣慕淵說起舊事時的嘆息,對戰死好友的懷念……
他鄉遇舊識,蔣慕淵未曾掩飾過眼底的情緒,清清楚楚的,落在顧云錦眼中,比他眼角的傷痕還要清晰。
那目光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和今日場面,重疊在一塊,仿佛兩世都折在了一起。
新奇得讓顧云錦彎著眼就笑了。
表情在帷帽下顯得朦朧,可蔣慕淵知道顧云錦在笑。
她的身體放松又自在,不顯防備,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跟著她一道笑起來。
“小公爺,”為了鄭重些,顧云錦收了幾分笑意,卻沒有避開蔣慕淵的視線,道,“雖然不知道您為何幾次幫我,但與我而言,當真是雪中送炭,這些恩情,我銘記于心。若有能回報之處,定不推托。”
蔣慕淵眼中的笑容亦一點一點消了,仿若是水面上的星光被云層掩去,徒留下一片平靜,底下漆黑,深不見底。
他沒有笑,但顧云錦想,他也沒有生氣。
半晌,蔣慕淵才緩緩移開了視線,落在了不遠處青石板地磚上,左手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應了一聲“好”。
只那么一瞬,顧云錦的心有些空落落的。
她說那幾句話,原是想弄明白蔣慕淵為何次次舉手之勞,不管是從當鋪里尋東西,亦或是請太醫給徐氏看診,瞞下了貴重的紫河車,這些事情對蔣慕淵而言,就算不是麻煩事兒,但只憑前回窄巷里的一個照面,蔣慕淵對她委實太關照了。
可蔣慕淵還是閉口不談原因,連他所說的那個“好”字,顧云錦都覺得空泛。
一個出類拔萃的皇親國戚小公爺,一個離開了將軍府不起眼的小姑娘,蔣慕淵能讓她幫什么呢?
她的全心全意,恐怕也是不自量力了。
氣氛轉眼間悶了許多,顧云錦正猶自琢磨,突然就聽見蔣慕淵喚她,她又抬頭看去。
“顧姑娘,”蔣慕淵道,“我不是隨口應付,若到了合適的時候,再告訴你原因。”
聲音清冽如泉水,叮咚而下,一下子掃去了所有的悶氣。
顧云錦訝異,她分明沒說什么,就叫蔣慕淵猜出心思來了?
這般被看穿,卻也應允得鄭重其事,顧云錦不禁莞爾:“好。”
同樣的字,氣氛卻截然不同。
說話的兩人自個兒不覺得,站在一旁聽的人品得格外清楚。
念夏之前垂著頭,這會兒迅速看了兩人一眼,她家姑娘從未這般和哪位公子說過話吧?就半臂距離了,從前姑娘不煩豫二爺的時候,也從未這般近過,最多隔著一張桌子說話。
聽風想得就更多了,眼中也滿滿都是驚喜。
他之前以為,小公爺做好事不留名,顧姑娘渾然瞞在鼓中,這會兒一聽,顧姑娘真真是心如明鏡,什么事兒都門清。
他雖然看不到顧姑娘的神情,但語氣還是能聽出來的,人家極其感激。
再看他們小公爺,這份關心和細致,也是沒得說了。
事情說完了,顧云錦行禮告辭。
走出了窄巷,念夏才低聲問道:“姑娘,那玉扳指上真有痕跡?”
剛是被舊憶晃了神,顧云錦這才記起最初時的疑惑,想了想,道:“應該是有的,小公爺幾次幫忙,總不會無端說假話。”
念夏跟著點了點頭,也是,小公爺騙她們做什么呢,定是真看過,才說出來的。
而窄巷里,直到顧云錦的身影不見了,蔣慕淵才收回了目光,轉身見聽風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問道:“又怎么了?”
聽風忙道:“楊公子手上那枚有痕跡的玉扳指,不是阮二姑娘的嗎?顧姑娘弄錯了,您不但不說實情,反而真張冠李戴上了。”
阮二姑娘是阮老先生的二孫女阮馨。
壽安郡主與阮馨有往來,前回還跟小公爺說,阮馨的玉扳指送人了,她猜來猜去,才發現楊昔豫戴著。
蔣慕淵睨了聽風一眼,淡淡道:“是誰的有什么要緊的。”
不要緊嗎?
聽風眨了眨眼睛。
“楊公子在書社說起顧姑娘時,那般不妥當,要是顧姑娘曉得他收了阮二姑娘的玉扳指,像顧姑娘這么聰明的人,肯定會疏遠楊公子的,而讓顧姑娘以為楊公子和丫鬟往來……”聽風想了想,好像也真沒差多少,他又道,“爺,顧姑娘記您的情,您的好心還真沒白費。”
蔣慕淵哼了聲:“你又知道了?”
聽風嘿嘿直笑,他才不聽蔣慕淵嘴上說的呢。
在書社里,還說沒想招惹顧姑娘,轉頭就讓他把人請到了窄巷里。
顧姑娘來是道謝,小公爺可沒什么正經事兒要說的,這還不是想招惹了?
靠一枚玉扳指,壞了顧姑娘和楊公子的關系,若真是無心,又何必誤導顧姑娘呢。
聽風自認猜測有理,笑嘻嘻道:“爺,您不方便去北三胡同,要是有事兒吩咐賈家大娘,您只管讓奴才跑腿。”
“省了吧。”蔣慕淵搖了搖頭,轉身從另一方向出窄巷。
讓聽風去跑腿,怕是一個不留情就跑顧家院子去了。
有賈婦人在,又不是缺了遞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