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雷雨,日頭又不盛,這幾日涼快了許多。
比起酷暑難耐,自然是現在這般溫和的天氣叫人舒心。
顧云錦和蔣慕淵站在園子里說話,甚至不用像前回一般尋個陽光曬不到的地方。
“流水席?”顧云錦抿了抿唇,“聽著倒是十分熱鬧,若一切順利,倒是很好的。”
蔣慕淵笑道:“順利不如?不順利又如何?”
顧云錦一時半會間沒有細想那么多,叫蔣慕淵直直一問,不由擰眉沉思起來。
蔣慕淵并不催促,等著顧云錦思考。
流水席雖然是他提出來的,但他心中也清楚,想要辦妥當,并不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簡單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顧云錦會想到多少,是與他想一塊去了,還是會再給他補充些他不曾想周全的地方。
顧云錦思忖良久,才緩緩開口道:“一百桌席面,還要翻臺,只三五個廚子未必忙得多來。
從食料采買、洗菜備菜、上火烹飪、裝盤上桌,各自分工,經手的人數怕是要十幾人甚至是幾十人。
人手一多,萬一有人心術不正,在菜色里動手腳呢?
有人想看著成國公府倒霉,未必不會出那等陰險手段。
除了食物,街上人擠人的,官兵衙役看著,也有防不到的時候,再有人吃醉了撒酒瘋,許是就打起來了……”
蔣慕淵聽著聽著,眼角笑意更濃,能在短短時間內想到這些,小姑娘的思路還真是活絡。
另有一點,顧云錦沒有想到,但蔣慕淵考慮到了。
那就是菜色選擇上。
菜品不豐盛、魚肉少了,那吃酒的百姓自然不滿意,但若是大魚大肉、油脂豐富,一樣不是什么好事。
一來,上席的貧苦百姓大部分都是數月甚至一年沒嘗過葷腥的,突然敞開了肚子吃魚肉,大人的肚子都未必吃得消,就別提小孩子們了,都不用有心人對食物下手,就會有許多人上吐下瀉的。
二來,整一年中,后宮由皇太后領頭提倡簡潔,這不是口頭上說說的,的確是在付諸行動,成國公府大手一揮置辦格外豐盛的菜肴,那他國公府的庫房豈不是比國庫還要豐厚了?
京中還有那么多為填飽肚子辛苦的百姓,國公府的家底卻那般厚,他段家又不是開國年間冊封、傳承數代積攢下的家底,只靠兩代人,段家的銀子都是從哪兒來的?
蔣慕淵出身矜貴,前世也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公候伯府如何累積家產,他是清楚的。
況且,段家封爵之前就是富庶世家,就蔣慕淵了解到的狀況,段家的銀子應當還是干凈的。
可,架不住會有人借題發揮。
這次有人借了孫恪的手、把郁園的事兒添油加醋,下次就有可能在銀子上做文章。
好好的席面,最后成了打壓成國公府的棍棒,就有違蔣慕淵的初衷了。
雖然,前世的段保珍作為眼線一直盯著孫恪,也鬧得永王府不安生,可君臣君臣,成國公府對圣上忠心耿耿、唯命是從并不是錯事。
撇開蠻橫的段保珍,和心思過多的段保珊,只看成國公父子兩人,底子還是老實的。
與段家父子相比,蔣慕淵前世的岳家衛國公,才是陰險之輩。
今生,寧國公府和他蔣慕淵要避免前世的結局,他心中亦有不少想法,但都與成國公府無關。
蔣慕淵建議流水席,既是在一片風言風語里放成國公府一馬,也是為了讓順天府摸清京中局勢。
“是該把你的想法轉達給成國公,”蔣慕淵笑著道,“該盯緊該防備的,不能疏忽了。”
聞言,顧云錦抬眸看向他,他的語氣里是有幾分揶揄,但也帶了七分認同,這讓她不由勾了勾唇角。
哪怕是不夠成熟的想法,能得到他人認同,就是極大的鼓勵與歡喜。
尤其是那個人,還是她喜歡與佩服的人。
一整個下午,兩人都在園子里說話,站得累了,便在石桌旁坐下,添上一壺香茗,幾塊點心,說過了朝廷事,又天馬行空地說市井傳聞、話本故事,話題不拘,隨性極了。
別看是接連見了三天,但不用顧忌時間的自在對話,卻是頭一次。
昨兒是那一小陣工夫,與壽安一道縮在馬車里,前日只出宮那一段路,中途還生了旁的情緒,躲在山石洞中親近,哪有心思好好說話。
不似現在,東拉西扯的閑事,垂在身側的手還緊緊扣著。
直至傍晚,蔣慕淵才依依不舍離開了西林胡同,街上的百姓在談論流水席上會有什么好菜,而成國公府的書房里,父子兩人正在擬著菜單。
小廝進來稟了聲:“門房上說,外頭來了個小個子,穿得人模人樣的,說是奉了貴人的命來見世子。”
成國公兩父子對看了一眼,段保戚放下筆,道:“哪一位貴人?”
“沒有說。”小廝縮了縮脖子。
若是以往,這種事兒根本不會來稟,沒有牌子帖子,直接就轟出去了,可現在成國公府陷入流言之中,門房上也怕一個不小心再得罪什么不該得罪的人。
段保戚也是這么想的,起身往外頭去。
小個子正是施幺,他是渾出身,眼睛里還帶著些匪氣。
段保戚見了人納悶,哪家貴人會跟個小痞子往來?
施幺吊兒郎當的,也不管他怎么想,拿出寧國公府的對牌給他看了眼,把袁二交代他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
內容就是蔣慕淵想到的那些隱患,菜色不能寒磣,但也不能太豐盛,每一道環節都要注意參與的人手,席面上的秩序和安全,也要他們自己跟幾個衙門商量去。
段保戚最初還犯嘀咕,不敢相信施幺是蔣慕淵的人,等聽了一兩句,就不再質疑那對牌真假了。
甭管小個子像不像世家小廝,交代的事情是很在理的。
聽完,段保戚鄭重行了禮,道:“在下代父母家人謝小公爺的提點。”
嘴上道謝,手上也不含糊,沉甸甸的賞銀就塞給了施幺。
施幺不跟段保戚客氣,收了銀子,道:“小公爺不想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