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傳來了街上的更鼓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等外頭重新歸于平靜,蔣慕淵才準備離開。
顧云宴送他走到宅子的圍墻邊,抬頭看了眼,從這里翻出去,與去年冬夜的那個腳印的位置相差不遠。
看來,當日留下腳印的未必是那所謂的俠盜。
反倒是眼前的小公爺更像是鞋印的主人。。
心中雖有推斷,但顧云宴并不會問出來,只擱在心里。
蔣慕淵與他拱手,正要翻身上院墻,顧云宴卻突然說話了。
“其實,小公爺要是再晚些走,我也不在園子里了,”顧云宴說得不疾不徐的,“中秋夜深不歸,我還怕妻子胡思亂想呢。”
蔣慕淵腳下一滑,虧得是本事好,并未失去平衡,稍稍一擰,在墻上再一借力,又重新騰空而起。
顧云宴的后半句話,是伴著風聲傳入蔣慕淵的耳朵的。
他落在宅子外,站定了,失笑搖了搖頭。
顧云宴分明是故意在他翻墻時說那么幾句話的,也算是一個“下馬威”了。
當然,這個下馬威客氣極了。
蔣慕淵被顧云宴逮了個正著,當哥哥的沒有揍他一通,已然是留了情面了。
更何況,顧云宴還把巡夜的人支走,將整個園子都給空了出來,根本沒有要真切計較的意思。
不過,蔣慕淵還是頗有些遺憾的。
早知道,他就再晚些走了,再與那可人的小姑娘說說話。
但正是因著她可人,他才沒有再多待會兒。
聽風從樹下陰影中出來,轉著眼珠子看蔣慕淵。
望風這等事兒,講究的是一個眼睛亮、耳朵明,聽風仔細,耳朵豎著,自然聽見了起先圍墻里的對話聲。
聲音飄渺,無法辨清內容,也無法辨清說話之人的身份。
聽風驚得撓心撓肺的,直至聽出來其中一個是他們家小公爺,他的腿險些都軟了。
不管另一個是何人,反正就是他們爺被逮到了。
夜里出現在顧家園子,那還有什么能解釋的?
哪怕他們爺在顧家人跟前說出了花,到了安陽長公主那兒,聽風自問是糊弄不過去的。
完蛋了!完蛋了!
他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
鎮北將軍府那可是武藝傳家,聽風以前聽說過,顧云錦那幾個在北地的姐姐,一個個都巾幗不讓須眉,武藝一般的男子在她們手里跟雞崽子似的。
他們爺的武功是好,但面對的不是姐姐而是哥哥,再者,舅爺動手,小公爺敢還手嗎?
就像他聽風去長公主那兒挨罵,說拖出去打板子那就打板子,求饒也無用。
聽風苦著臉聽里頭動靜,等了許久,里頭還沒有喊打喊殺,根本就是不動如山。
他一肚子的狐疑,還沒有想明白,就見蔣慕淵翻身出來了。
“爺,”聽風上前,疑惑著問道,“您是被逮著了吧?跟您說話的是哪一位呀?”
蔣慕淵睨了聽風一眼:“大舅哥。”
聽風一聽,心道果然如此,落在人家大哥手里了,他又問:“那他怎么就放您走了?沒聽見動手呀。”
蔣慕淵正要往胡同外頭走,聽了這話,不由氣笑了:“怎么的?我全身而退,你還不滿意上了?”
“不不不,”聽風腦袋轉得快,忙不迭搖頭,“您全身而退,不就是奴才全身而退嘛,奴才高興還來不及了。”
省了長公主那兒的一頓板子,多高興的事兒呀。
聽風只是不明白,為何顧云宴就放過蔣慕淵了。
大概,是大舅哥特別知情知趣吧。
這人,實在是太好了。
蔣慕淵自是比聽風想得明白些。
顧云宴肯定是知趣的,婚期只剩三個月了,蔣慕淵與顧云錦兩情相悅,當哥哥的這個時候跳出來做惡人,不止無益,反而有害。
如今夜這般,點一兩句,已經是極限了。
況且,動靜鬧大了,可不是顧家上下知道,整條西林胡同、偌大的京城,都要一塊來看笑話。
誰愿意讓他們看那個笑話。
走出胡同,正街上燈籠高懸,伴著月光,比先前又明亮了許多。
蔣慕淵走了一段,只覺得聽風一個勁兒地在打量他,那眼神還讓人背后發毛,他干脆扭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聽風的眼里寫滿了一言難盡。
見蔣慕淵以目光詢問,聽風干巴巴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拿手指比劃了一番蔣慕淵的衣衫。
蔣慕淵低頭一看,自己也明白了。
剛才弄得亂了些,哪怕是整理過了,還是有礙觀瞻。
只有月光時還不明顯,此刻大亮,瞬時無所遁形。
蔣慕淵輕咳了一聲,略有些尷尬,不知道顧云宴的夜視如何……
不過,照對方點撥他時那比他還不自在的模樣來看,顧云宴的夜視應該不錯。
既來之、則安之,顧云宴那樣的聰明人兼過來人,大抵是能體會他的心境的吧……
蔣慕淵原還打算再去順天衙門里看看,可自身現在這般狀況,肯定是去不得了,便干脆掉頭回寧國公府。
書房里點著燈,值夜的驚雨聽見聲音出來,迎面見了蔣慕淵,眼底滑過一瞬的詫異,很快又垂下眼簾問了安。
等蔣慕淵進了書房,驚雨才拉住聽風,壓著聲兒問道:“爺做什么去了?順天府里打架去了?”
聽風沒敢明晃晃的回答,只是給了驚雨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驚雨最初還真沒有懂。
聽風失望地嘆了口氣,給蔣慕淵打水去了。
驚雨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陣,突然以手做拳擊掌,悟了。
跟上聽風的腳步,驚雨往西邊指了指:“城西?爺膽兒夠大的,這可是十五夜里,多亮堂呀。”
聽風聞言,霎時間激動了,他總算碰上一個明白人了!
“可不是!”聽風當即道,“今晚上可真是太危險了。”
具體怎么一個危險,聽風沒有細說。
蔣慕淵被顧云宴逮了個正著這種事兒,有損他們爺的臉面,哪怕是面對驚雨,他也沒有大咧咧講出來。
驚雨雖然是個明白人,但也絕對想不到聽風所謂的危險是那樣的“危險”,只一個勁兒在心里感嘆他們爺膽識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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