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無人敢當面指指點點的工部衙門,以及流言蜚語不斷的市井坊間,處于話題中心的楊家里頭,是另一種狀況。
畫梅初來乍到,著實想夾著尾巴做幾天人,旁人不惹,她就當自個兒不在。
她是邵嬤嬤的侄孫女,從邵家那兒的關系算起,其實算是楊家的家生子。
可畫梅出生時,楊氏就已經嫁人了,邵嬤嬤也跟著陪嫁過去。
畫梅小時候跟著親爹親娘在楊家生活了幾年,最終由爺爺奶奶做主,送到了邵嬤嬤身邊。
這么一算,她其實是在徐家長大的,幼年在楊家的那點兒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
雖然這些年時不時跟著楊氏回來,但畢竟不是一直生活的地方,又是以如此尷尬的行事入府,少不得要收斂些。
阮馨好似真的不打算為難她,讓人收拾了院子的西跨院給畫梅,當天就給開了臉,成了邵姨娘。
楊家老太太氣惱萬分,尋了畫梅過去:“你們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以為她是個明白人,我把話都說得那么清楚了,怎么還做出這等毫無意義的糊涂事情來?
不要以為你到了昔豫身邊,徐家就還是跟以前似的與楊家走一條路。
姨娘就是姨娘,哪怕你伺候過你們太太,你也差使不動昔豫,這家里也不是他昔豫說了算的。”
畫梅垂著頭聽老太太訓話,心里拔涼拔涼的。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楊氏。
雖然她今日舉動是坑了楊氏一回,是為了自己的將來而不顧楊氏的利益,但若拋開這一樁,她對楊氏是有主仆情誼的。
或者說,正因為畫梅知道她對不起楊氏與邵嬤嬤,此刻才越發顧及起了楊氏的心情。
楊氏這么多年對娘家的付出,在老太太這兒是一文不值。
畫梅做了楊昔豫的姨娘,都能讓老太太誤以為是楊氏不肯與娘家分道揚鑣。
“可不就是糊涂嘛!”畫梅嘆了一聲,見老太太直直看著她,她也沒有回避,垂著眼簾,道,“這事兒不僅損了楊家、徐家的聲譽,對剛剛回京的侍郎老爺的官途也有害無益,太太是您生的養的,她會不會做這等毫無意義的糊涂事情,您應當十分清楚。
奴婢成了姨娘,名義上堪堪夠了半個主子,實則還是個奴婢。
楊家這樣的百年世家,徐家那樣的侍郎官邸,往后如何前行,豈是奴婢這樣的身份可以左右的?
今日出了這種狀況,真的就只是二爺吃醉酒認錯人了,從頭到尾,都與太太沒有任何關系。”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楊家老太太沒有想到會被一個丫鬟頂撞,偏偏還說得頗有道理。
就算是與楊氏劃清界限了,老太太也不愿意承認她生養的女兒會是做出這等糊涂事的人,那不是顯得她教得不對嘛。
既然道理是說得通的,那又何必追問畫梅?
老太太打發了人,生了會兒悶氣,又不由琢磨:莫非真的就是楊昔豫認錯人了?
楊家老太太就此放過了畫梅,她也不可能一直盯著孫兒屋里的那點兒事,可賀氏就咽不下這口氣了。
阮馨不管畫梅,賀氏話里話外沒少罵她,可這種訓斥,比之前只有阮馨一個“敵人”時,已經是不痛不癢的了,阮馨樂得輕松。
楊昔知媳婦并不看好阮馨的引禍水東流,遲疑著想提醒幾句,可實在不愿意引火燒身,也就閉嘴了。
楊家的仆從們,對畫梅的到來議論不已,但眾人更感興趣的是賀氏與阮馨的反應。
阮馨若無其事,一點都不像會有好戲的樣子,讓想看戲的人瞬間沒了興趣,只去看罵罵咧咧的賀氏,這一位才像是會鬧出些動靜來的人呢。
可在背后,關起門來,嘴上還是不肯放過阮馨,左不過是什么“裝鎮定”、“丟臉了”之類的貶低之語。
阮家陪嫁來的小丫鬟憋屈得不行,哪怕聽了阮馨的那番道理,還是覺得不得勁。
尤其是想起之前畫梅來與她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是被畫梅算計了。
可小丫鬟素來聽話,阮馨不許她為難畫梅,她就老老實實地不去惹事,只第二天一早,拿了對牌出府,回自華書社尋了自家姐妹倒苦水。
當時各處消息都漸漸傳開了,小丫鬟倒的苦水自然也瞞不過書社上下。
阮馨的兄長阮隸氣憤不已。
兩家議親時就鬧得不愉快,結親跟結仇似的,眼看著阮馨與楊昔豫真的過起了日子,那日子還算平順,阮隸的不滿才漸漸消散了。
上下嘴唇還有打架的時候,夫妻相處,平順已經算不錯了。
阮隸向來這般寬慰自己,但這次的狀況,就叫他跳腳了。
完婚還不足一年,婆母本就不好處,又尋回來一個說不得重話的妾,楊家實在太過分了!
阮隸尋了父親阮柏,想要出面跟楊家討個說法。
阮柏豈會不心疼女兒?可阮老先生說的都是對的。
一切都是阮馨自己的選擇。
是好是壞,叫苦都沒有意義,況且,只是小丫鬟回來倒苦水,并非阮馨叫苦了。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阮柏一想起當初他對楊昔豫的維護,對他的欣賞,就恨不得給過去的自己一個耳刮子。
看錯了人吶!真的是看錯了人!
看錯一個人的品行,這原本不可怕,可他看錯的是他的女婿,這就是害了女兒一輩子。
可書社開門做買賣,外人問及楊昔豫的才學,書社不能睜眼說瞎話,自是要夸贊一番的,再問及性情品德,阮家能對著貴客們說自家女婿不好嗎?
家丑不可外揚,哪怕這家丑已經滿城風雨,自家人還是要謹言慎行的。
到最后也只有違心的贊許,越發叫人慪得要命。
娘家人氣憤,阮馨自個兒反倒是很平靜。
楊昔豫就是那樣的性情,既然院子里遲早要添人,那就添一個能吸引賀氏仇恨的人。
別看畫梅這會兒還老實,在汪嬤嬤跟前完全處于下風,阮馨想,等畫梅在楊家稍稍站穩了腳跟,汪嬤嬤就討不到好了。
她叫全京城百姓看了這么久的笑話,也該輪到她來一場惡婆婆與厲害妾室之間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