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喜事,從來都是各家大事,不管男女,都得不了閑。
賀氏被送離京城,楊家上下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過,畢竟,后頭還有三七、四七直到斷七,又要安排出殯事宜,當家太太不見蹤影,賓客們又不是瞎了眼的,怎么會發現不了少了這么一個重要人物呢?
楊淮想瞞下的,也僅僅是賀氏那不光彩的離京方式。
被五花大綁送出京城,這事兒擱在誰家都不好看,哪怕外頭猜出來了,表面上這最后一層遮羞布還是扯不得的。
因而,消息是一早放出去了,家里上下,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封了口,不許討論這事兒。
反正就是“誦經祈福”,多余的,都咽到肚子里。
楊淮還親自去了趟順天府,知道紹方德斷斷不會私底下收他楊家銀錢,也沒有擺出那副姿態來,只客客氣氣、規規矩矩說了一通好話。
什么“前回登門辛苦了紹大人”、什么“府里治喪、行事多有怠慢”,一套接著一套,紹方德再不好官場奉承,也只能端著笑容聽他說完。
楊淮賠了禮,張嘴說了來意。
他想領回采初的遺體,與老太太一并厚葬。
紹方德對此并不意外。
楊家彼時的說辭是采初太過忠心耿直、以至于老太太去世后傷心過去、魔怔了,這樣忠心的丫鬟,楊家現今要領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對衙門而言,這事兒既然不能辦成正大光明的案子,那留著采初也不是一個事兒,讓她入土為安,總好過挪去義莊、連副像模像樣的棺材都沒有。
紹方德沒有為難人,讓楊淮依照流程辦事,把采初領回去了。
最終出殯那日,一并抬上山,就葬在了老太太邊上。
楊家操辦白事的議程,一下子就落在了楊鐘氏身上。
楊鐘氏從不曾管過家,在她嫁進來之前,這個家里的中饋就是賀氏拿捏著的,大小事情,賀氏一手辦著,她又要揪著心怕老太太指手畫腳,越發看重眼前權勢,根本沒有放權一分一厘給兒媳婦,
分家之后,賀氏更是一手遮天,把各個要緊位置上的人全換作了心腹。
賀氏是被送走的,落到楊鐘氏手上也沒有經過交接,她比兩眼一抹黑好不了多少。
況且,她在娘家就不是長女,出閣之前沒有好好學過這些。
而這些內宅里的老人,皆是一等一的滑頭,賀氏倒了,有人倒向了楊鐘氏,有人觀望著想謀好處。
若是空閑時候,楊鐘氏還能慢慢的、一點一點仔細整理思考,可眼前白事壓著,之后又是臘月奉帳、準備過年,元月里走動奉禮,一樁接著一樁,根本沒有間隙。
楊鐘氏想過向其他幾房叔母、妯娌請教的念頭,可人家來參加白事是五服規矩,但指點中饋又不是天經地義的,紛紛搖頭,對長房的家事避之不及。
楊鐘氏糾結來、糾結去,最后只能向邵姨娘、也就是畫梅開口了。
畫梅跟了楊氏那么些年,陪著楊氏操持侍郎府,亦是學了不少本事的,只是她這身份低一頭,但有楊鐘氏在背后站著,底下不服氣的還真不能拿她怎么樣。
楊鐘氏糾結了幾天也想明白了,畫梅是楊昔豫的妾室,又不是楊昔知的,再趾高氣昂能越到她嫡長媳上頭來?
畫梅若是昏頭轉向失了進退分寸了,那是將來的二弟妹要管的事兒,與她不相干。
再者,楊鐘氏是認同老太太說過的話的,楊氏遠比賀氏厲害,楊氏教出來的丫鬟,不可能是個拎不清的。
如今局面下,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畫梅一準清楚。
楊家里頭的局勢,眼看著是暫且穩住了,至于將來的前程,楊鐘氏不敢多想,哪怕楊淮說京城百姓健忘,等一兩年就想不起舊事了,可她依舊對未來不敢抱有奢望。
不忠不義不仁不恥不孝的帽子是摘不掉的,那又何談前程呢?
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不錯了。
楊家老太太入土之后,京里的看客們又說道了幾日,的確是不再揪著了。
偌大的京城,每日能看的熱鬧那么多,誰還不趕個時興?
京里眼下最讓大伙兒掛在嘴邊的,是蔣慕淵與顧云錦的婚期就在眼前了。
京城中在等今年最大的喜事,而江南地界,也為了今年遠勝于前些年的寒潮而煩憂。
江南的冬天,哪怕有積雪,很快也會化凈的。
而今年,陸陸續續飄了半個月的雪,愣是積了起來。
好些地方沒有防備,坍了不少屋舍,又因救得不及時,出了好幾樁人命。
明州府是江南的富饒之地,相較于附近其他縣府,算是災情少的,可袁二進城這一日,還是在城門口堵了一陣。
袁二牽著馬,隨著人群往里頭行,哪怕他人高馬大、又練了一身好體魄,還是被江南的冬季凍得暗暗罵了聲娘。
等入了城,他依著周五爺交代的地址,一邊尋一邊問,經過一處巷口,卻見一輛馬車的車轱轆陷入了泥濘之中,車把式只能好言好語地請過路人搭把手。
袁二熱心,見狀上了前。
邊上過路的見來了袁二這么一個壯碩漢子,車把式又說出了勁兒的給謝禮,也就都圍了上來。
有個漢子前前后后看了看,道:“我看你們這馬車結實,用的木材包料也考究,推起來沉,還是請車上的人下來,能輕一點是一點。”
邊上紛紛附和,車把式一臉為難,賠罪道:“我們主家腿腳不好,上下不方便,還請各位見諒。”
這番說辭,不能叫所有人接受,難免有人嘀嘀咕咕的不肯出力氣了。
車簾子掀起,一個小廝從里頭下來,對眾人再一拱手,道:“我與各位一道推,我們主家當真是腿腳不好。”
袁二站在車前,正巧透過撩起的簾子一角看到了車內狀況。
車內布置與一般的馬車不同,沒有座椅,只鋪著厚厚的皮毛毯子,依袁二的眼光看,那皮毛相當不錯。
主家席地坐著,只一眼也看不清腿腳好不好。
可人家說到了這個份上,做為幫忙的,再挑剔也沒有什么意思,袁二打頭,喊著號子,眾人一道把車推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