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老老實實道:“是我的路子,我叫她老郭婆,她說她是南陵人,孩子買去,都賣給了南陵一帶想收養的。她的生意當真不錯,我從七月到現在,一共給了她二十六個孩子,她似是全賣出去了。”
“那隸哥兒呢?”蔣慕淵又問。
“這不是賺了些銀子,聽人說裕門關有不少塞外的新鮮玩意兒,就一拍腦袋來看看嘛,”婆子連連饒頭,十分之后悔,“早知道就不來了,新鮮玩意兒沒看著幾個,卻險些叫狄人給殺了。
從北地逃出來的時候,半途遇上帶著哥兒的婆子,她摔斷了腿,走不了了。
我看哥兒模樣俊俏,一準能賣個好價錢,就搶了過來,哪知道是貴人家里的孩子,動不得的……”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難道是能動的?”邊上有官兵聽了,氣憤不已,揚起棒子就要往婆子身上招呼,“你這種人,該殺千刀!”
婆子嚇得大聲呼叫。
蔣慕淵朝官兵擺了擺手,道:“還殺不得,先讓她把那老郭婆的事兒交代明白,不到半年出手二十六個孩子,我們要順藤摸瓜,盡量多尋幾個。”
官兵應了,拖著婆子下去,叫了畫師來描畫。
婦人趕忙道:“我也見過那老郭婆。”
蔣慕淵抬眼,沖官兵頷首,自有官兵安排。
半個時辰后,兩張畫像送來,雖不是完全相像,但五官還都是那么個意思,能看出兩人都不是胡扯的。
畫師又比照著兩張畫,再次叫婆子與婦人形容了一番,最終畫出了老郭婆的模樣來。
驚雨備了紙筆,蔣慕淵當即寫了折子。
真正偷孩子的第一道,與老郭婆這種三道手,都是之后要查證抓起來的。
北境戰事就在眼前,蔣慕淵不能親身去做救孩子的事兒,必然要上表朝廷。
折子與畫像一道送往京城,一并送去的還有給顧家的家書,寫明尋到了田老太太等人的遺體,也尋到了隸哥兒,京里都是翹首盼著的,不管好壞消息,都要讓他們知情。
等蔣慕淵夜里回到住處時,兩個孩子的狀況已經好多了。
隸哥兒雖不認得外祖家的親人了,但并不排斥認人,會好好叫“舅舅”、“舅娘”,乖巧的樣子,讓所有人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虎子離開家人更久,這些日子一直跟在那婦人身邊,吵著尋了一回,叫龐娘子耐心哄了才作罷。
夜深人靜的,原是要歇了,向威那兒又使人來,喚了蔣慕淵過去。
顧云錦本是想等著,但困意襲來,不知不覺間,手肘撐著臉頰就睡著了。
念夏看到了,一時之間也不曉得是把她叫起來好,還是繼續睡著好,只能輕手輕腳地給顧云錦披了件外衣。
直至三更天,蔣慕淵才回來,把顧云錦挪回了床上。
顧云錦輾轉兩回,沉沉睡了,再醒來時,卻見蔣慕淵還醒著。
“怎么不睡?”顧云錦揉著眼睛問。
蔣慕淵聞聲醒過神來,輕輕拍了拍顧云錦的腰,道:“在琢磨事兒,你睡你的。”
他說得簡單,但聽聲音,似乎是心事重重模樣,顧云錦聽著不對勁,瞌睡霎時間醒了不少,抬眸追問:“琢磨什么?”
蔣慕淵抿了抿唇,遲疑了會兒,還是說出了口。
“向大人叫我過去,與我說了些北地防備之事,”蔣慕淵壓低了聲音,道,“按說以北地駐軍,哪怕狄人來得突然,也不至于利落破城。”
顧云錦一愣,支起身子來,直直看著蔣慕淵的眼睛:“這話是什么意思?”
“北地之中,是不是有內奸……”蔣慕淵沒有回避,既然說了,便干脆點了出來,“向大人并不是懷疑顧家,內奸可能是守城的官兵,是知道北地布防的官員百姓……”
顧云錦垂下了眸子,順著蔣慕淵的思緒理了理。
可她還來不及理順,蔣慕淵的下一句話,讓她渾身入墜冰窖。
“我只是在想,為何密道口會是那么一個狀況,”蔣慕淵道,“祖母身上無其他傷痕,只有額頭一處,似是東西砸落傷著的,她就坐在密道口之外,為什么云妙沒有進密道?祖母讓棟哥兒他們離開,難道會讓云妙留下?”
“云妙興許想要殺敵……”顧云錦喃道。
“云妙身上只有內傷,而無外傷,”蔣慕淵嘆道,“西廂房里四個人,唯一有刀劍傷的只有二伯父,他的背部受了一匕首。若是狄人打進來,會用匕首嗎?”
顧云錦聽得心驚膽顫,腦海里隱隱約約有一個念頭,卻也是云里霧里,不知道是她真的想不明白,還是不敢去想明白。
“你到底想說什么……”半晌,顧云錦問道。
在回答之前,蔣慕淵先把顧云錦拉入懷中,仔細掖好被她弄開了的被角,一下又一下順著她的背,道:“僅僅只是個猜測,祖母、二伯父、云妙、薛平的娘,他們四人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爭執?”
蔣慕淵清楚,這事兒只是一個猜想,人都不在了,誰也不清楚彼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這個猜想,對于顧云錦而言,肯定是難以接受的。
顧云錦吸了吸鼻尖,哽咽著道:“我不喜歡你這個猜測……”
她當然不喜歡,也不愿意這種想法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但蔣慕淵提出來的疑點,顧云錦捫心自問,她也是想過的。
她一直一直在想,為何顧云妙沒有進密道。
按田老太太那硬邦邦的性子,哪怕顧云妙不愿意,她也會和薛鄧氏一塊把顧云妙塞下密道。
況且,屋子里還有顧致澤。
顧致澤是顧云妙的父親,他愿意抗敵致死,難道會想看著二八年華的女兒留下來死嗎?
顧云錦悶聲道:“你與我說說也就算了,這話,你別與哥哥嫂嫂們說。”
蔣慕淵低低應了聲。
之后四日,裕門關內外都沒有顧家人的新消息,只是連著飄了大雪。
蔣慕淵的折子送回了京中,事關軍情,圣上召集了眾皇子與大臣一道商議。
說過了裕門關狀況,圣上看到了尋孩子的折子,他匆匆翻完,遞給一旁的孫睿,道:“天下之下,這都遇上了,也是丟孩子的那家人命里有福氣,孩子注定能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