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那兒,應當是下了早朝就要尋他,蔣慕淵不好耽擱,與顧云錦用過早飯,便進宮去了。
蔣慕淵到得早,他沒有進御書房里,而是站在廡廊下,與內侍齊公公說話。
與韓公公整日伴著圣上不同,齊公公主管御書房,管教著底下一溜兒的小內侍。
齊公公客客氣氣的,道“小公爺,圣上交代過,您來了就進里頭坐會兒,不用在這兒候著。”
蔣慕淵笑道“不妨事,這幾日春景好,看著舒暢。”
“小公爺這幾個月辛苦,北邊沒有京中這么多花吧”齊公公道。
“春天不及京里熱鬧,那兒與咱們京城還是有很多不同的,”蔣慕淵道,“我在北邊總惦記著公公您泡的茶。”
齊公公連連擺手“小公爺這話折煞奴才了。”
“您泡的茶是真的香,”蔣慕淵繼續道,“我回京那天進御書房,那茶不是您泡的吧”
齊公公答道“那日不當值,底下人泡的。”
“難怪,”蔣慕淵斂眉,道,“那日圣上說龍體不比前幾年精神,便讓幾位殿下分憂,我聽著十分擔心。你們跟前伺候的,還是要多勸勸圣上,膳食要注意時辰,那天要不是韓公公瞅著時間,午膳的時辰又要耽擱了,偶一日還好,日子長了,損了圣體”
“不止您記掛著,太醫診平安脈的時候也說過,只是圣上忙碌,有時候顧不上”齊公公嘆道。
蔣慕淵與齊公公一直說著圣上的事兒,句句關心,說到圣上下朝回來。
圣上背著手,抬起眼皮子看過來“阿淵怎么在外頭等著。”
“看個春花,”蔣慕淵行禮,道,“和齊公公說些家常。”
圣上輕笑了聲,道“你先進去,朕換身常服。”
蔣慕淵應了,跟著小內侍進了御書房,在窗邊落座。
圣上換了身輕便的,再過來時,見齊公公從茶房里取了茶葉出來,順口問了聲“都說了些什么家常”
齊公公道“小公爺關心圣上龍體,您有時候看折子誤了午膳時辰,小公爺很擔心,讓奴才們按時給您上膳。”
圣上笑了聲“他每回去慈心宮,也揪著母后是不是按時用膳說事兒,怎么不見他少給母后兩荷包糖果”
韓公公也笑了“小公爺是關心您。”
“他心細,”圣上道,“這幾個孩子性情都不同,睿兒沉穩,宣兒溫和,恪兒不說恪兒,說了就要生氣阿淵是心最細的一個。”
韓公公替孫恪說了句好話“小王爺隨和”
圣上哼了聲,這話題算是過了,沒有氣極了再把永王爺叫進宮里訓斥一通的想法。
蔣慕淵邁進御書房,見蔣慕淵起身迎他,他擺了擺手“不用多禮。”
兩人各自落座。
圣上在書案上尋了兩本折子,讓韓公公交給蔣慕淵“先看。”
蔣慕淵翻開,上頭的內容讓他微微擰眉。
這是彈劾的折子,被彈劾的人就是蔣慕淵本人,說的是北境戰事期間殺俘虜的事兒。
寫折子的是兩個御史,只看名字,蔣慕淵根本記不起人來。
殺俘虜是蔣慕淵親自下的命令,雖有不愿意北地失守的具體狀況傳揚開的私心,但本身如此行事,挑不出錯。
前線征戰,毫無用處的俘虜,不殺了,難道留著浪費軍糧嗎 即便蔣慕淵不下令,向威也會動手。
這些前頭打仗的人知道的事情,朝中的文官們未必全然了解,有異想天開的,自然會寫出這種折子來,但明白事情的總比不懂事情的多得多。
按說,這等不可理喻的折子遞上來,黃印那兒就直接打回去了,斷斷不會到圣上手中。
現今又添了文英殿那一關,蔣慕淵以為,兵部也好、三公也罷,不至于把這種折子送進御書房來。
而且,這兩本折子保存雖用心,但看著不是新的,有些日子了。
蔣慕淵緩緩合著折子,心里想著,當日殺俘虜,果然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
圣上質疑北地失守的內情,自然看什么都可疑。
他把折子放到一邊,抬眼看著圣上,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圣上道“阿淵不解釋解釋”
“就是殺了呀,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解釋起,”蔣慕淵答得很無辜,“我以為當時狀況,殺俘虜是應當的,您知道,我是頭一回領兵,打仗有些心得,日常行兵事務,我一知半解,多是請教肅寧伯,肅寧伯打東異時,坑殺五千戰俘,您為此賞過他,我就依樣畫葫蘆”
這個依樣畫葫蘆,讓圣上的唇角抽了抽。
他抿了口茶,道“朕沒有說你做的不對。
是不是該殺,道理都明白,可架不住有人稀里糊涂地要做清風亮節。
御史們硬起脾氣來連朕都罵,何況是你這事兒總會有些爭議,你讓副將、參將去下那個命令,何必自己動手呢 你是朕的外甥,御史彈劾,再沒有道理朕也只能聽著,再訓斥你幾句,裝樣子也要裝。
折子他們要寫,朕總不能真讓他們在大殿上撞死吧 要是御史彈劾的是副將、參將,朕能直接給駁回去,不用再被上折子說朕偏心外甥。”
蔣慕淵老老實實聽著,當時為了瞞下顧云康孤身赴北狄,他曾拿這番說辭差不多的意思糊弄過肅寧伯,如今又被圣上來糊弄,也是有趣。
御史的確有什么罵什么,為搏一個清風霽月的高潔名聲,金鑾殿上指著皇帝的鼻子大罵一通,最后一頭撞死的,之前的幾百年里,蔣慕淵也能數出那么幾個來。
“是我不夠周全,讓舅舅您為難了,”蔣慕淵笑了笑,“下回有經驗了,斷不會再給您惹這種麻煩。”
圣上瞇了瞇眼睛“那這次呢總要有個交代吧”
蔣慕淵道“您知道我殺的沒有錯,那還能怎么交代呀”
“寫份折子,多少俘虜,怎么審的,問出了些什么,詳細一些,你當作交差,朕也好敲打敲打那些有事沒事兒的御史。”圣上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