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嬤嬤微微一怔。
饒是她伺候皇太后那么多年了,都不敢斷定這句話就是隨口一說而是意有所指。
她思量了一番,道:“您最是偏愛小王爺了,他哪兒就有恃無恐了。”
皇太后哈哈大笑起來,靠著引枕道:“哀家便是說他,也沒有說錯,這還有幾個月才娶媳婦呢,這些日子但凡來了哀家這兒,張口閉口的都是婚宴要如何如何風光、聘禮要如何如何豐厚,哀家還能虧了他的?”
邊上的宮女內侍都聽笑了。
向嬤嬤一邊笑一邊搖頭:“可見他有多喜歡符姑娘,要是小王爺連娶媳婦兒都不上心,那才是叫人著急的事兒。”
“可不是,”皇太后道,“千好萬好的,比不過自個兒上心。”
前頭那句意有所指雖聽不出來,這句話的意思倒不難懂。
先帝爺與皇太后眼中千好萬好的謝皇后,比不過圣上自個兒上心的虞貴妃。
只是,皇太后真得有那么滿意謝皇后嗎?
向嬤嬤以為,那也不見得。
說句僭越的話,謝皇后有當年的皇太后一半強勢脾氣,后宮的格局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謝皇后自己不爭氣罷了。
如此不爭氣的人兒,卻身處在中宮的位子上,皇太后著實不會滿意,只不過是另有一個她老人家更不喜歡的虞貴妃,兩廂一對比,比出了心里的高低,真沒了虞貴妃擋在前頭,謝皇后卻還是這般扶不起,皇太后的不滿會更直接些。
說透了,人之常情。
再是萬萬人之上、全天下最尊貴的皇太后,那也是一個人,而是個人,就有喜惡。
顧云錦親手端著果干盤子進來,八方的攢盤,里頭東西各不相同,看著豐富,其實量并不多,很是適合皇太后解饞。
皇太后抱著胳膊笑了,不住招呼著她坐下一塊用。
向嬤嬤一面伺候,一面想,這就是喜惡之分了,能讓皇太后打心眼里笑出來的,其實也就那么幾個。
剛用了幾口,外頭傳來通稟,說是孫睿與趙知語來了。
皇太后擱下碗,正了正姿態,吩咐他們兩人進來,哪知道順著動靜看過去,一抬眼就對上孫睿那消瘦的模樣,饒是皇太后沉穩,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
不止是她老人家,顧云錦都吃了一驚,宮女嬤嬤們一個個地倒吸寒氣,可見都是驚著了。
孫睿上前,恭敬給皇太后行禮。
皇太后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而后轉頭問小曾公公:“不是說就禛兒傷著了,睿兒身體安康嗎?這哪里安康了?”
小曾公公垂著頭,剛要認錯,孫睿就先止了他。
“皇祖母,”孫睿輕咳了一聲,“我就是看著瘦了些,比起受傷的七弟,我這樣的,哪里不是安康了?”
“怎么能這么比的?”皇太后嗔怪著道,“他傷了是他,你病了是你,你跟哀家說說,怎么就瘦成了這樣?”
祖孫兩人說話,旁人也不插嘴,趙知語坐在一旁,乖巧極了,她的視線一直落在孫睿身上,認真聽他說的每一個字。
顧云錦也在聽,她亦是疑惑不已,送回來的消息上提過,孫睿只在逃離追兵時有些不嚴重的皮外擦傷,沒有受過大傷,在宣平時也一切尋常,怎得就坐船回來的這么些天,就消瘦成這個樣子?
若說孫睿身患頑疾,顧云錦是不信的,孫睿前世活得比他們誰都久,今生怎么會突然間就病了。
大抵是苦肉計吧……
這么一想,倒是理順了七七八八,顧云錦暗暗撇了撇嘴,孫睿也是不容易。
可誰又是容易的?
北地守軍、滿城百姓,死在破城之夜的那么多性命,誰又是容易的呢?
顧云錦死死攥緊了衣袖下的手,深吸了一口氣。
孫睿并沒有留意到顧云錦的這點小小舉動,他在細致回答皇太后的問題,面上絲毫沒有不耐。
皇太后看他這模樣也是心疼,又問了幾句,便讓他早些回府歇息去,又囑咐趙知語千萬把人伺候好。
趙知語自是應下。
再說孫禛,皇太后擺了擺手,道:“叫他安心養著,哀家這兒何時不能來啊,等自個兒能走了再來也不遲。
你也是,明明身子骨也不適,做什么特特來這一趟?便是要過來,也等日落了來,外頭曬人,哀家這里又擱了冰盆,一冷一熱的,你原本就畏寒,對你身體越發不好。”
孫睿聞言,剛要說話,就被皇太后阻了。
“肯定是你父皇要你來的,他自個兒不畏冷、不怕熱,就當各個都跟他一個樣似的,”皇太后撇了撇嘴,哼了聲,“回頭哀家得說說他!是了,哀家也糊涂,你們別急著走,偏殿那兒沒有擱冰盆,但還算涼快,睿兒去歇歇、去去乏,這會兒太陽毒,等晚些涼快了再回去。”
孫睿愣了愣神,下意識地看向了墻角的冰盆。
雖是他故意生病、把自個兒弄成這幅模樣的,但今日回京,頂著日頭騎馬,入宮后也沒有多放松,撐到了此刻,他的確精神不濟。
如皇太后所言,一冷一熱著實讓他不舒服。
即便硬端著,眉宇之間也難免會露出疲憊和不適來。
皇太后的關心,讓孫睿有些意外,也有些五味雜陳——今日回宮,這般周詳關心他的,除了趙知語,也就只有皇太后了。
圣上也好,虞貴妃也罷,被他的外表震驚到了之后,問了幾句算是盡心了,也就放下了,畢竟受了重傷的孫禛就在跟前,哪里顧得上他?
哪怕孫睿一早就知道會如此,也不期待什么,可與平素對他并沒有那么喜歡的皇太后一比,這種差距,還是讓人想要冷笑三聲。
“那就聽皇祖母的。”孫睿沒有拒絕,應了。
待那兩人去了偏殿,皇太后壓著聲兒問小曾公公道:“禛兒如何了?”
小曾公公道:“腰腿都有傷,軟榻抬到了靜陽宮,但瞧著氣色不錯,有太醫看護了,定能痊愈。”
皇太后聽完,含了一口果干,靜默了很久,終是道:“能力大的,擔子就重。”
向嬤嬤打趣道:“也有不愛挑擔子的。”
“又拐著彎兒夸恪兒?他有個什么本事,就會耍寶!”皇太后哈哈一笑,拍了拍顧云錦的手,“哀家是在想阿淵,阿淵的擔子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