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小輩們的歡喜事兒,皇太后來了精神。
她年輕時性情剛毅,出身高貴,見識也廣,不是什么拘束在閨中只知風花雪月的女子,入了皇家,打理后宮委實不是輕松事情,她忙碌慣了,待到了老,別人含飴弄孫,她也同樣如此,但內心里總有些不得勁兒。
只是后宮女眷終究是不能干政,偶爾幾樁事情,她明著暗著與圣上商議幾句還說得過去,真事事去管,那不合規矩,皇太后一腔熱情也只能散著,與喜歡的晚輩說些家常,全作消遣。
而小輩們的事兒,是她能名正言順操心的事兒了。
“栩兒那孩子,別看才一歲多,瞧著是真機靈,”皇太后撫掌道,“眼睛明亮有神,哀家喜歡。”
顧云錦莞爾。
她原先聽蔣慕淵說過,前世時皇太后心頭肉就是孫恪,哪怕再小一輩的曾孫們,也沒有哪一個能比得了,或者說,皇太后對曾孫一視同仁,只對席嬌兒給孫祈生的姐兒多疼愛些。
可那些疼愛,遠不及孫恪。
便是后來年少有為的孫栩,皇太后都態度平平。
今生,皇太后對孫栩表現出了與前世不同的喜歡,大抵是蔣慕淵太過偏愛孫栩,使得孫恪都喜歡逗弄這孩子,皇太后愛屋及烏吧。
皇太后交代小曾公公安排好,便是有舊例,也要讓她過目,又說改明兒讓孫栩的母親余氏進宮來商量商量。
“多挑幾個好日子,也不知道阿淵和祈兒哪一天入京,走的是水路還是陸路。”皇太后道。
顧云錦也在算時日。
宣平太遠了,一如北地,真真是天南地北。
先前顧云宴與顧云熙進京謝恩,在京中也沒有留多少時日,探訪了顧云思、又與三五好友相聚之后,便別了家人,帶著顧云映踏上了返程路。
巧姐兒他們年紀小些,對這樣的別離沒有多少體會,哭了一場也就過了。
倒是豐哥兒,半大不小的,離懂事還遠,但也不是不知事,聽大人們說話,隱約明白了分離的漫長,噘著嘴委屈了好幾天。
他并不是不想哭,奶娘甚至發現了他悄悄收拾了喜愛的玩具,裝進了他的小挎包里,想要跟著一道走,葛氏聽了奶娘的話,好言開解了好一陣,說他要給弟弟妹妹們做榜樣,才讓豐哥兒把眼淚都噙住了。
顧云錦回西林胡同時聽嫂嫂們提及,好笑之余,也十分心疼。
天涯兩端的別離,誰都覺得苦,大人們如此,小孩兒也同樣,雖然表達和感受不盡相同,但不舍都是一樣的。
可孫宣的那份倡議正貼合了圣上的心意,又有孫璧這樣的例子就在眼前,顧家也只有依照朝廷的意思來。
顧云宴他們的坐騎都是北境一等一的良駒,想來離北地已經不遠了。
至于宣平那兒,若只蔣慕淵,他馬術出眾,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趕,是能早些趕回來,可同行的還有孫祈,大殿下的身子骨可經不住那等顛簸疲勞,難免要減慢速度。
如此一來,皇太后剛剛說的走水路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先前孫睿和孫禛回京,亦是水路,風向水流合適,行得快,人也不疲憊。
孫睿消瘦的模樣是另有因由,與行路無關。
顧云錦雖是盼著早一日見著蔣慕淵,但也委實舍不得他辛勞趕路。
京中的詔書由驛館快馬送往宣平軍中,孫祈和蔣慕淵接到時,營中正鳴金收兵。
南陵固守封口關,與朝廷軍隊對峙,前后僵持到現在,始終是南陵占有。
即便朝廷收復了不少城鎮,封口關還是橫在眼前的一道坎,余將軍和蔣慕淵想了很多法子,卻遲遲沒有合適的時機。
這一日,素來穩重的余將軍翻身下馬時,都忍不住罵了一聲娘。
蔣慕淵的神色亦是凝重,他正要尋孫祈,就有兵士引著驛官過來。
他只當是督戰文書,剛抬起手,就看到了那明黃色的邊沿——這是圣旨。
圣上此時傳旨……
蔣慕淵了解圣上,霎時就猜到了里頭的內容,不禁抿了抿唇。
圣上大抵是沒有那么堅定的要打南陵了,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戰事膠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事兒,而朝中各方各面又都需要顧及,對朝臣們而言,與舉全朝之力收復南陵相比,其他的事情更重要。
可蔣慕淵不是那么想的,他對南陵戰事,從一開始就報著速戰速決的想法,哪怕如今受阻,但決計不能不管南陵。
少不得回京一趟,仔細與圣上說說利弊。
蔣慕淵與驛官道:“稍等片刻,我讓人去尋大殿下來。”
正說著,孫祈也過來了,他雖不參與到進攻之中,但每回收兵,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到大帳之中聽余將軍等人總結戰局,絕不會躲懶。
“阿淵尋我?”孫祈聽見了,笑著上前來,他也看到了驛官手中的圣旨,不由揚了揚眉。
驛官交了圣旨,孫祈接了看了,深吸了一口氣,道:“父皇讓我們兩個回京說說南陵戰事的進展和安排。”
蔣慕淵既然猜到了,當然不會驚訝,反倒是把注意力都落在了孫祈的反應上。
孫祈已經極力克制了,甚至用深呼吸來平穩聲調,但眉梢眼角還是漏了些情緒,被蔣慕淵抓得周全。
能夠回京,孫祈是歡喜的。
這也不奇怪。
孫祈來軍中是為了鍍一層資歷,與余將軍和其麾下將士、宣平官場結交,若能大勝南陵,對他亦是一道功績,可現在,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了。
孫睿和孫禛都尋到了,孫宣也在京中,他們在文英殿里搗鼓東搗鼓西的,孫祈鞭長莫及。
與官場結交,要講究度,過猶不及,孫祈已經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勤勉、好學和端正,眼下這就足夠了,總不能這會兒就逼著別人站到自己的陣營里來吧?
而大勝,是孫祈現在等不到的,他對軍務不及蔣慕淵精通,但聽得多了,也知道戰況艱難,他們為營救孫睿和孫禛錯過了最好的機會,此刻的膠著,還不知道要你來我往到什么時候。
他若繼續在這兒磨蹭下去,回京后再想從孫宣、孫睿手中扳回一成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