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月亮,皎潔極了。
慈心宮中依舊只擺了“家宴”。
大抵是定下了南陵方向,圣上心情不錯,與永王爺兄弟斗嘴幾句,孫恪在一旁插科打諢,叫皇太后笑容滿面。
顧云錦和壽安并排坐著,姑嫂兩人小聲說話,不自覺地,顧云錦把視線落在了蔣仕煜身上。
她就說那日夜里,蔣慕淵和蔣仕煜從書房出來,她就覺得蔣仕煜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后來聽蔣慕淵說了才明白。
公爹自是接受了她離奇的經歷,但這事兒吧,是個人都會好奇,雖然嘴上不會問,打量兩眼還是會的。
換作顧云錦自個兒,她也要仔細看看人家是不是多長了一只鼻子一只眼睛,否則經歷怎么跟話本上似的。
顧云錦想明白了,也就不在意了。
她這會兒留意蔣仕煜,是因為他在暗悄悄打量圣上。
蔣仕煜沉穩,又是御前,雖說是家宴,但規矩不能廢,他依舊很注重言談舉止。
也就是顧云錦恰恰方向合適,才被她發現了些端倪。
她想,蔣仕煜也在琢磨圣上吧,不解圣上前世那么多年的布置和安排,不解他把皇位傳給了孫禛,明知道孫禛不是個當帝王的料子,卻一意孤行,甚至把所有人都算計在內。
皇太后精神不錯,見月色好,便提議都去園子里走走。
她老人家有興致,沒有哪個會掃興。
顧云錦起身要扶她,皇太后擺了擺手,道:“你與阿淵說話去,叫恪兒扶著哀家就夠了。”
孫恪嬉皮笑臉攬了活兒,與小曾公公一左一右,嘴上道:“我來時從御花園過,東角上有幾株桂花開得極好,風一吹,香的呀,沁人。”
皇太后哈哈大笑:“從西宮門進來,到哀家這慈心宮,你怎么繞去的東角?準是在花園里躲懶。”
顧云錦落在后頭,聽著叫風吹來的笑語聲,心情舒暢,偏轉頭尋了蔣慕淵,剛要開口,就想到了先前向嬤嬤他們笑話她的話。
大朝會上的事兒不是秘密,誰上了什么折子,哪位官員與人起了爭執,不用特別打聽就會傳開去。
尤其是今兒早上那一出,蔣慕淵極少在朝會上如此不給哪位官員留顏面,因而傳得特別快。
顧云錦在寧國府里還不及得到消息,等到了慈心宮,聽向嬤嬤一說,真是又好笑又無奈。
剛席面上自顧不上說這些,便先放到了腦后,此刻想起來了,顧云錦不禁嗔道:“你說那給事中便說,你話里話外扯我做什么?”
蔣慕淵撲哧笑出了聲,見那雙漂亮眸子正嬌嬌瞪著他,他趕緊以手做拳輕咳一聲,道:“就是話趕話……”
顧云錦觀察了一下左右,圣上和永王爺在說話,謝皇后跟在后頭,小聲與永王妃交流,壽安和樂成公主湊在一塊,安陽長公主也正與蔣仕煜說話,一眾宮女、嬤嬤、內侍都沒有特別注意他們兩人,她才壓著聲問蔣慕淵:“真不是先準備的話術?”
說完,顧云錦意味深長地看著蔣慕淵。
甄議這折子上得太巧了,蔣慕淵才動搖了圣上、需要說服百官,就有這么一個給事中出頭。
雖說甄議是言官里赫赫有名的刺頭,但顧云錦知道,關侍郎與呂侍郎尋傅太師是前一陣時候的事兒,彼時蔣慕淵還在宣平,圣上傳召剛剛出京師,傅太師還讓人給聽風遞了消息的。
甄議當時沒有收著消息,怎的這么多天過去了,偏在這節骨眼上得了這么個信兒?
蔣慕淵看得懂她眼底的疑問,笑道:“話術倒是沒有準備。”
他確實需要這么一個角色。
這活兒吃力不討好,蔣慕淵也不想叫人抓著把柄,因而沒有通過黃印找都察院的人,而是借著對給事中的了解,挑了這么個刺頭。
甄議就住在富豐街附近,出入的酒肆茶館也固定,蔣慕淵交代了施幺,施幺尋了兩個專門盯在富豐街的人手,把這事兒辦了。
不得不說,施幺做這些事兒已然很是熟練。
兩個半生不熟的面孔,小聲把事情一說,只叫甄議聽見幾個關鍵詞句。
甄議是個急性子,當即就想法子查驗,兩位侍郎是否好幾次同一時段在某處出入,是不是同時去過太師府所在的胡同,這原本就是真事,哪會一點兒消息都差不到?
便是有人記不太清楚了,在甄議看來,也是時間久了,記憶模糊之故。
想到圣上一直在為南陵困擾,而同僚也說,蔣慕淵和孫祈回京后,必然會第一時間確定方針,若是他慢吞吞的,等圣上真定下了繼續進攻,那他手里的這個消息就沒有用了,不能再以此彈劾關侍郎。
如此,甄議只能在今日大朝會上發難。
顧云錦會意了。
蔣慕淵對甄議的彈劾做了準備,但大朝會上那些叫她啼笑皆非的“夸贊”全是臨時起興。
可哪個臣子會在百官面前、起興說那些呀?
“小公爺挺得意?”顧云錦抬著頭,看著蔣慕淵,幾分惱、幾分嗔、幾分俏,皎潔的圓月落在她的眼中,盈盈潤潤的,好看極了。
蔣慕淵笑了笑,抬手覆住了顧云錦的雙眼,輕聲道:“三潭印月都不及你眼眸。”
顧云錦怔在了原地,她沒有去拉開蔣慕淵的手,只是唇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突然間,前頭傳來重重的咳嗽聲。
蔣慕淵這才收回了手,牽著顧云錦站好。
圣上一副沒眼看的樣子,道:“知不知道是長輩跟前?”
他原要尋蔣慕淵說話,轉頭一找,正巧見到那兩人膩膩歪歪的。
皇太后聞聲也看了過來,道:“長輩跟前怎么了?長輩就喜歡看晚輩夫妻和睦!圣上不愛看,哀家愛看,阿淵來與哀家說說,你們小兩口怎么了?”
中秋好日子,圣上也不至于在這么些小事兒上與皇太后唱反調,自是當作沒聽見,背著手先往前走了。
蔣慕淵到了皇太后跟前,笑著道:“我夸云錦好看呢,瓊宮、桂樹、花燈,合一塊也不及她。”
說完,蔣慕淵沖顧云錦擠了擠眼睛。
這里頭的意思,顧云錦也讀懂了。
夸媳婦兒這樣的事兒,蔣慕淵是絲毫不用準備話術的,他能一個勁兒夸,夸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