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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五章 不懂

  靜陽宮里。

  虞貴妃聽說孫睿過來了,立刻從榻子上起身,匆匆趿著鞋子迎出去,急得全然失了貴妃儀態。

  她甚至掀開了厚厚的擋風簾子探出身去,外頭風雪迎面而來,吹得她身子晃了晃。

  冷,透心的冷。

  虞貴妃顧不上,她全部心思都落在孫睿圣上。

  孫睿進殿,凍得發紫的雙唇囁囁,似是想問安,卻冷得發不出聲。

  他沒有解雪褂子,就這么立在炭盆旁取暖。

  虞貴妃看著他青紫的指甲蓋,眼冒金星,催著嬤嬤道:“去取干凈的褂子來,這身都沾著雪、濕漉漉的,哪里能不冷!”

  她親手給孫睿解了,又拿干凈的系上,握著兒子冰冷的雙手,道:“從御書房過來的?怎的又沒有拿個手爐?你父皇真是,氣歸氣,惱歸惱,哪有凍著你的道理!他氣頭上沒有顧,你怎的就不讓內侍拿你一個?”

  催了褂子,又催熱茶,末了還擔心手爐一冷一熱的,會叫孫睿的雙手起瘡,虞貴妃干脆自己給他哈氣搓手。

  孫睿沒有拒絕,站著垂眸看虞貴妃忙碌。

  漸漸的,身體沒有那么冰了,雖不暖和,但好歹不凍人。

  他清了清嗓子,尋回了聲音,道:“難得見母妃如此。”

  “哪里的話,母妃向來……”虞貴妃說了一半,自己頓住了,她抬眼看孫睿,心里嘆了一口氣。

  孫睿的語調一切如常,虞貴妃不知道是自己太敏銳,還是前回那些話壓著,她愣是從這種尋常里聽出了不滿來。

  再說了,她也心虛。

  這樣的關切、仔細、恨不能事事親力親為替兒子打點,她的確向來如此,也的確極其難得。

  她的向來都是對孫禛、孫奕,她的難得是對孫睿。

  虞貴妃從前從不覺得自己偏心,或者說,她覺得那樣的偏心是理所應當的,長子有長子的責任和擔當,與小兒子是不一樣的,孫睿也沒有不滿過,以至于這份不滿其實壓在他心里很多年了。

  她頓時訕訕,倒也慶幸沒有心急火燎地把趙知語叫來問話,不然又要傷著孫睿的心了。

  “母妃聽說,你父皇發了好大一通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虞貴妃低聲詢問,“你真幫著趙家處理了?”

  孫睿的眉頭皺了皺,道:“折子上說的,有些不同。”

  他也是直到這一刻,才能定下心來細細分析其中因由。

  不說今生,孫睿前世也與余將軍打過不少交道,這一位干將在他眼中,是個很頂真、也很耿直的人。

  武人性情,雖也念了不少書,但余將軍依舊直來直去,不太會朝堂上彎彎繞繞那一套。

  他不會幫人隱瞞什么,也不會胡亂編造、亂井下石。

  哪怕孫祈在宣平時與余將軍來往極多,他也不可能收買得了余將軍。

  余將軍折子上寫的,就是他眼里的真相。

  當然,孫睿更能確定的是,孫祈的手伸不到江南,他沒有法子往自己準備好的刀子上淬一層毒,同樣,孫宣也不行。

  最有可能的反倒是蔣慕淵。

  趙方史貪墨,與其說是用來不讓他被立為太子的工具,不如說,一開始就是沖著趙方史去的。

  蔣慕淵察覺到了江南會有異動,所以堅持讓余將軍募兵,又親自去平海關借調兵船,寧小公爺做了這么多,又怎么會放過趙方史這么一個明顯就是他的棋子的人物呢?

  棋子吃不干凈,也是吃一枚就算一枚。

  偏偏,孫睿的棋盤上,趙方史就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而只是余將軍上折子彈劾,京中沒有下旨意之前,朝堂辦事自有規矩,他動不了趙方史,趙方史只要機靈,未必脫不了身,去辦后頭該辦的事。

  可若蔣慕淵參與了,決計不會給趙方史金蟬脫殼的機會。

  孫睿越想越沉悶,眉頭皺得更緊了。

  虞貴妃只等了那么一句回答,心里惴惴,看孫睿神色,越發覺得其中有隱情,便道:“既是不同,你與你父皇說清楚了嗎?不說眼下時機要緊,即便不是立太子的當口,也不能擔上那樣的罪名,與你名聲……”

  “母妃,”孫睿打斷了虞貴妃的話,定定看著她,“往后再莫提立太子之事了。”

  虞貴妃的心里咯噔一聲:“等查明白了,你父皇還是會……”

  “查不明白,”孫睿道,“查明白了,也會有下一個彈劾折子,您真以為父皇松口了嗎?誰有這個本事,恰恰在此時此刻,把趙方史貪墨給翻出來?”

  虞貴妃的呼吸滯住了,孫睿說過的話一下子又在腦海里翻滾起來,她下意識地道:“孫祈、孫宣他們……”

  “他們沒有那個本事!”孫睿道,“您記在心里就行了,這事也不用跟孫禛說,他知道了也是添亂。”

  虞貴妃倒想替孫禛爭幾句,想到今兒內侍去文英殿詢問時,孫禛那滿不在乎的態度,她還是咽了回去。

  “你父皇到底滿意誰?”虞貴妃嘆道。

  孫睿抿了口茶,笑著道:“也許是孫禛呢?”

  虞貴妃又是生氣又是無奈,怎的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莫名其妙的玩笑話。

  “您不信?”孫睿放下茶盞,“不信也無妨,就如我前回說的,總歸您有三個兒子,您的勝算最大。父皇讓我閉門思過,我這就先回去了,您不用擔心,自己府里,我也不至于凍著餓著。”

  虞貴妃勸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勸,只能送孫睿離開。

  看著兒子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虞貴妃心里堵得厲害。

  嬤嬤扶她回內殿坐下,虞貴妃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白玉鐲子。

  這鐲子是圣上送的,玉質清透,她戴了很多年了,養得越發溫潤。

  摩挲著鐲子,她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與嬤嬤道:“我是看不穿睿兒了,還是看不懂圣上了?我原以為我是最懂的……”

  嬤嬤啞聲道:“您別這么想。殿下遇事失落,一時說些傷心話也是情理之中的,您聽了就好,千萬不要因此懷疑圣上,您不懂圣上,那還有誰懂呢……”

  虞貴妃咬著唇,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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