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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可怖模樣

  有那么一瞬,圣上想的是,逼壽安到底。

  方氏釜底抽薪將了他一軍,壞了他的計策,那他就改變初衷,就把壽安送去東異,方氏還能從地底下再跳起來?

  可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寧國公府還有用處,蔣慕淵還是他的“左膀右臂”,除非他想現在起就削寧國公府的權,否則,不能那般做。

  哪怕以無人可送、唯有壽安來打苦情牌,也不合適。

  況且,皇太后還在。

  圣上按了按眉心,問道:“你怎么看?”

  韓公公給圣上添了茶,勸解道:“孤兒寡母,她就郡主這么一個女兒,不替郡主豁出去,還能如何?不說人,便是那母貓啊母狗啊,為了護崽,爪子都厲害著呢。她是真的怕您把郡主送去東異……”

  圣上抿了口茶,沉默了一陣,才起身往外走:“去皇后那兒。”

  韓公公訝異,沒有問緣由,急急跟上了。

  圣上一年之中,主動邁進中宮的次數,不超過一個手。

  那還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來這兒露個臉而已。

  他若是想見樂成公主,只會把人叫到跟前,斷不會來這里尋人。

  圣上突然來了,謝皇后都十分意外,同時,她的臉上也寫著“防備”二字,圣上挑了挑眉,隨后看到了跟著迎出來的樂成。

  他大步往里走,落座后,開門見山:“壽安她母親沒了,朕再送她走,不合適。”

  謝皇后看了圣上一眼,聲音很輕、很悶:“那您的意思是……”

  圣上沒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樂成公主圣上。

  樂成愕然,她站起來想說話,被謝皇后一把摁住了。

  “你先回去,”謝皇后沖她搖了搖頭,語氣綿軟,“你先回去,母后與你父皇說幾句話。”

  樂成連連搖頭,她豈會不知道母后的性情,母后在父皇跟前,從來唯唯諾諾,指望母后與父皇講道理,那不可能。

  面對東異,樂成自然是害怕的,可她更清楚,她是公主,江山需要她挺身而出時,她是不能拒絕、也不該拒絕的。

  先前是有壽安在前,樂成雖舍不得壽安,卻也知道,她有為朝廷犧牲的這份堅毅與果決,壽安也有。

  這不是爭先,父皇與臣子們商議下誰去就是誰去。

  壽安的母親以死換女兒前路,樂成不作評說,人各有選擇,而既然輪到她了,她也想要說出她的選擇。

  可謝皇后一句話都不讓她說。

  樂成公主拗不過她,到底是三步一回頭,出了中宮。

  寒風吹得她腳步不穩,她滿腦子都是壽安與方氏,然后是她的母后。

  她一直不喜歡母后的性情,勸解過、不滿過,甚至為此對謝皇后大發脾氣,可那還是她的母后啊……

  母后那么膽小、怕事的一個人,只會被父皇逼著走。

  哪怕結局一樣,都是她去東異面對那些豺狼虎豹,她也應該自己告訴父皇,自己去點那個頭,而不是讓母后被父皇壓著點頭。

  否則,母后將來如何心安?

  看著她拿起刀子自殘一刀而無能為力,和被逼著把刀遞給她讓她自殘,一樣是鮮血直流,但對謝皇后來說,這兩者是有區別的……

  樂成再也無法往前走一步,她轉過身,手爐被她扔了,雙手提著長裙飛一般地往回跑。

  進了中宮,穿過天井,剛踏上殿門外的臺階,她聽見了一連串東西落地碎裂的聲音,震得她愣在了原地。

  “謝氏!”圣上的聲音低沉,帶著滿滿怒意,從里頭傳出來,“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你想要做什么?”謝皇后尖聲道,“你竟想讓樂成去?

  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我不爭不吵不鬧,我軟弱無能,我做了一個圣上你想要的皇后,我什么都不在乎,但你要拿我女兒去和親,我跟你拼了!

  壽安她母親能去跳山,我難道不敢死嗎?

  你有本事現在殺了我,你殺!

  三年!我讓樂成守足三年!我就不信三年后,東異還敢求親!”

  視線,一瞬間就模糊了,樂成提著裙子的手指松了,她就這么站著,淚眼朦朧地聽殿內動靜,聽她的母后聲嘶力竭地與父皇吵架。

  原本守在這兒的宮女內侍們早就被謝皇后打發了,只有跟著她回來的那幾個目瞪口呆著,不敢出聲。

  眼淚啪嗒砸在臺階上。

  樂成咬著牙關,想,母后好陌生啊……還是第一次知道,母后是這樣的脾氣……

  一點也不膽小,一點也不怕事,她的母后為了她,禮數規矩尊卑什么都不管了。

  她蹲下身,抱著膝蓋,不敢哭出聲來。

  樂成忽然就想起了去年中秋時,她與壽安抱怨過的那些話,時至今日再一一回想,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有一個答案。

  她們兩人,誰都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的母親。

  腳步聲傳來,樂成抬起頭,看著圣上怒氣沖沖地走出來,似是沒有看到她一般,快步往外走。

  一直躲著不見人影的韓公公并一幫內侍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跟著圣上離開了。

  樂成雙手撐地爬起來,沖進了殿內,顧不上一地狼藉,撲到了謝皇后懷里。

  謝皇后沒想到她會回來,手足無措,直到聽見她痛哭,才趕緊將她摟住,緊緊的:“不怕、別怕,誰也別想送你去東異!我們不去,母后絕不會讓你去!”

  圣上怒氣沖沖回了御書房,他剛剛走得急切,甚至顧不上披上雪褂子。

  此時此刻,一股子寒意繞在身周,四肢發冷。

  他去中宮,當然不是為了讓樂成和親,他只是想試試謝皇后。

  韓公公的話給了他啟發,皇后雖不是寡母,但同樣只有一個女兒,平日與世無爭的皇后在樂成的利益面前,會不會是另一個模樣。

  答案是,謝皇后發了瘋一樣的要跟他魚死網破。

  猜測成真,卻沒有讓圣上有絲毫的愉悅,反倒是遍體生寒。

  他不由自主地想,他身邊的嬪妃們,會不會也是如此。

  劉婕妤、陶昭儀,甚至是他最寵愛的虞貴妃,不是為了女兒,而是為了兒子,她們又會是如何可怖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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