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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踏腳石

  軍帳里的氣氛,沉得人喘不過氣來。

  王瑯已經領命離開,另有文書官戰戰兢兢站在喬靖身邊,捧著冊子報數。

  兩處糧倉損失如何,眼下剩余的糧草還有多少,能夠支撐戰局多久……

  無論哪一個數字,都讓人感受到了一柄劍懸在腦門上,而劍柄上的線隨著倒數就會斷裂。

  喬靖先前吐了一口血,這會兒口腔里都還是血腥氣。

  這是內傷,比直接被人砍一刀鮮血直流更痛苦。

  在向朝廷開戰之初,喬靖根本沒有想到,戰事的推進會是這樣的局面。

  他靠在大椅上,冷笑了一聲。

  都說英雄出少年,別人家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出色,他養的兒子,年紀與程晉之、段保戚等人相仿,催他命的能耐也一點不輸。

  喬靖是早有造反的念頭,但準備不夠周全,原是想再等幾年看看局勢,沒想到圣上讓戍邊將軍子弟進京。

  他把喬蘊當作棄子送出去,喬蘊真就自己尋死,把難題又拋了回來。

  喬靖自然借了由頭起兵。

  原以為能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卻不曾想,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肅寧伯攔了回來。

  之后,步步受限。

  若不然,該是你來我往,哪怕他喬靖打不出去,朝廷也別想輕易入蜀!

  喬靖越想越是憋屈,他已經下了封口令,不許把糧倉受襲的消息告訴底下兵士,但這種事,能瞞一兩日,卻瞞不長久。

  即便他堅持不從合州戰場退兵,沒有補給,也打不下去。

  至于后退之后,如何重整,則要看王瑯的收獲。

  思及王瑯,喬靖不知怎么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一絲念頭。

  這個口齒伶俐的年輕人,他投奔到自己麾下,做了那么多的事,眼看著蜀地生了敗像,他會如何?

  王瑯的仇家只有蔣慕淵,喬靖勝還是敗,他根本無所謂。

  之前還能利用蜀軍做復仇的刀子,既然刀子不行了……

  為何不扔了?

  扔了才是人之常情!

  他真的會好好去討糧草?

  “去,”喬靖開口,道,“去把王瑯追回來!”

  話音一落,邊上眾人面面相覷。

  喬靖的次子喬荀站了出來,上前幾步,壓著聲兒問道:“父親也懷疑那王瑯?兒子越想越不對,他獻計將糧草收攏,若他把屯糧狀況暗中通知了敵軍,那……”

  喬靖的呼吸都頓住了。

  喬荀的思路與他不同,也比他的更可怕。

  若真如喬荀所想,王瑯從一開始就是潛伏……

  那夜走過的那么多牢房,他真的沒有找到程晉之?

  數月間的兵力、后勤調度,他到底給肅寧伯傳了多少消息?

  水師盡出卻于枝江沉沙,是不是他把水軍數量全數交出,讓肅寧伯提前就想好了應對法子,早早就設計好了枝江城外同歸于盡?

  他看似穩住了盧家,但也借此行走四方,把糧草都聚集在一處……

  喬靖只覺得又是一股血氣從嗓子眼里涌了出來!

  邊上一副將亦難以置信,替王瑯開脫了一句:“昨夜那運糧的隊伍的確是撞到了顧云熙的臉上……”

  “他既然負責運轉調度,”喬荀道,“你怎知昨夜的相遇不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前后兩道調令,給那支隊伍的第二道到底是何時發出的,只有王瑯才知道!

  安排這么一出,不過是在突襲糧倉之后,王瑯給自己金蟬脫殼留下的偽裝!”

  “二爺既然看出來了,為何……”

  喬荀氣憤道:“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那個書生,一肚子狡詐!”

  “他圖什么?他一個落魄書生……”

  “他圖功名利祿!圖錦繡前程!”喬靖怒極反笑,拍著扶手道,“可笑可笑!我喬靖竟然成了他飛黃騰達的踏腳石!”

  王瑯的父親是罪人,他這輩子走不了仕途,一身學問毫無用處。

  可他能借蜀地潛伏,戴罪立功,到時候別說讓王甫安安享晚年,他自己都能平步青云。

  不走仕途,一樣魚躍龍門!

  喬荀道:“他不是還有老母妻子?那兩人現在在敘州,傳令去敘州,抓住那兩個婆娘!”

  “他要救父,怎么還會不管老母妻子?”

  有人問,自有人思量。

  一人去兵士中尋了一盧家子弟,引到喬靖跟前,讓他把王瑯當日在盧家說過的話都重復一遍。

  那盧家人是年輕一輩,當時不曾親耳聽見,但也從長輩那兒得知了一些。

  喬靖聽完,一張臉綠了紅、紅了白、白了又黑!

  那番說辭的主旨,喬靖之前并非不知道,但未到如今地步,他根本沒有想過,對盧家人有用的話,其實也可以套在王瑯身上。

  “以人命算計功名利祿”。

  每一條命都是標了價值的。

  喬靖若殺他母親妻子,那就是給了王瑯助力,讓他能躍得更高。

  不殺,難消心頭之恨;殺了,得益的反倒是王瑯。

  喬靖如何不怒?

  帳中另有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他覺得以推斷來定王瑯的罪狀,這不合適,可又覺得,喬荀的想法是說得通的。

  突然間,外頭又響起了號叫聲,下一瞬,廝殺怒吼接連不斷。

  傳令兵沖進來,喊道:“敵軍沖進來了!”

  喬靖激憤,站起來時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以往常慣例,如此僵持的局面,鳴金收兵之后,哪一方都不會再全力進攻,而是留下余力等明日再戰。

  但今天,肅寧伯似乎是豁出去了,他要死戰到底,逼喬靖退出合州戰場。

  喬靖提著刀就要迎出去,被左右都架住了,勸說他留住青山,連連吐血已不再適合鏖戰。

  這讓喬靖如何咽得下去這口氣!

  他被扶出大帳,扶上戰馬,看著自己的營地在朝廷將士的沖擊之下,敗得一塌糊涂。

  蜀地兵力原還能勉強防備,可朝廷的將士們一面打、一面喊著燒了兩處糧倉,軍心一下子散了,再看后方喬靖帶人準備撤退,前頭哪里還能擋住,兵敗如山倒。

  這場戰事,以程言之單騎截殺喬荀收場。

  喬靖帶著殘兵退回瀘州,一日間讓出潼川州、重慶兩府。

  除卻那些苗人異族,握在喬靖手中的府縣已經不多了,而且,余下的,他也不再能夠輕易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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