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驚雷聲一片,響得腳下地板磚都仿佛是在震動。
如今軍情緊急,孫祈想開口說些建議,可瞧見圣上那比外頭烏云密布的天還沉的臉色,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不管平時再多么給自己鼓勁,覺得孫禛死了、孫睿廢了,一眾弟弟再沒有人能跟他爭奪太子之位,但真的事到臨頭,孫祈心里依舊發虛。
他擔心自己的能力不足,提出來的想法不行,不止沒有辦法幫上圣上,反而會惹來一場大罵。
平時,御書房里沒有外人,他被父皇劈頭蓋腦的罵也就算了,這會兒孫宣他們都在,又有朝臣,孫祈不想丟這個臉。
何況,圣上在氣頭上,哪怕孫祈說的有那么一兩分在理,可能也只會迎來一頓罵。
蔣仕煜看殿內氣氛就知道如此下去不行。
他畢竟身份貴重些,又是圣上的嫡親妹夫,只要圣上一日沒有下定決心對付寧國公府,就不會當著眾人面讓他下不來臺,由他開口倒也合適。
“圣上,”蔣仕煜拱手道,“西涼軍入關勢必一日千里,眼下一刻也不容耽擱,該早下旨意,調兵防衛京師。”
圣上看了蔣仕煜一眼,道:“此刻調兵,多久能到?京師能撐到他們回防?”
“京畿一帶,此時能用的還有中軍都督府、御林軍、京衛指揮使,并守城官兵,堅持一兩月應不成問題,”蔣仕煜道,“有這一兩月,足夠調兵防衛,里外夾擊了。”
成國公頷首,點頭道:“京中不缺指揮,臣等必定能守到援軍抵達,護京師安全。”
圣上的手握著扶手,想了想,道:“先傳調令,讓肅寧侯領兵回防。”
軍情緊急,各處都耽擱不得,一道道旨意都要往下傳遞。
韓公公看了眼天色,試探著問圣上:“奴才伺候您梳洗吧,再等會兒該上早朝了。”
圣上披頭散發的儀容實在不像回事兒,韓公公勸了幾句,沒收到回應,只能給孫祈等人打眼色。
孫祈硬著頭皮上前,幫著勸了,幸好,他那父皇不知道在想什么,含糊應了兩聲,帶著韓公公離開,他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沒有了泰山壓頂之感,孫祈放松了許多,趕緊向蔣仕煜打聽狀況。
“龐登若想圍攻京城,兵力必然不少,”孫祈道,“我們能調動的兵力夠應付他嗎?”
“兵多,糧草損耗也多,他長驅直入數千里,后續未必跟得上,”蔣仕煜道,“也就是打一個措手不及,等南邊將士趕到,回守京城之余,也能抄后路斷他補給,龐登能占的就是京畿附近城鎮的儲糧,但他必不能長久。
殿下,這仗是能打的,雖然要困守一兩個月,但京城的儲備能夠堅持一兩個月。”
孫祈聞言,放心了不少。
蔣仕煜說的話,他還是信的。
內殿,韓公公捧著龍袍到了圣上跟前。
圣上瞥了眼張牙舞爪的黃龍,冷聲道:“先梳頭吧。”
韓公公只能放下袍子,拿著梳子替圣上整理長發。
圣上的視線卻一直盯著那黃龍,良久,道:“你怎么看?”
韓公公垂著眼,道:“調兵回防勢在必行。”
圣上抿了抿唇:“寧國公、成國公跟朕說能打,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龐登手里到底有多少兵……”
“這幾場戰事,都是地方上發動,且都是謀劃了好些年的,”韓公公想了想,道,“南陵也好、蜀地也罷,他們有心造反,每年報上來的兵、糧、稅,那是一個字都不能信,全是虛的。
若不是南陵被迫無奈,在準備好之前匆匆起兵,而喬靖的最初一擊被肅寧侯攔下,戰局如何,還說不好呢。
龐登不一樣,沒點兒征兆,突然就來了,他肯定是做足了準備,練好了兵、屯好了糧。
兩位國公爺不是不想跟您說龐登的情況,而是說不準吶。
除了龐登,誰知道他這些年到底瞞報了多少,您說呢?”
圣上重重哼了一聲:“朕一定要殺了他!”
“當然要殺了他!”韓公公附和著點了點頭,“眼下京師只能苦守,守到肅寧侯他們帶兵回來,與龐登決一死戰。
圣上,為今之計,除了相信國公爺能守下京城,信肅寧侯能及時趕到,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這到底是京城吶,哪有不管京城的道理。”
聞言,圣上的眉梢一挑,呼吸都頓了頓。
哪能不管京城?
可他憑什么不能不管京城?
他是天子,有他在的地方,那才是京城!
他又看了眼龍袍,腦海里全是夢中龐登身披黃袍的模樣,對方是那么的囂張……
圣上一把揮開了韓公公,轉身往御書房走。
而御書房里的眾人,瞧見圣上衣著不整的離開,又衣著不整的回來,紛紛交換了個眼神。
圣上急匆匆走到懸著地圖的架子前,一把將地圖扯下,攤在大案上看。
他的視線一路往南,落到了江南大地上。
“朕要出宮,不,朕要出京,”圣上道,“龐登來勢洶洶,京師防衛恐不堪重負,朕要先避其鋒芒,往江南行宮去,等眾愛卿誅殺龐登、剿滅叛軍之后,朕再回京。”
“圣上!”
“父皇!”
所有人都愣了,以至于在圣上剛開口說“出京”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聽他說完,才紛紛高聲呼喚。
“使不得啊圣上!”馮太傅雙手直發抖,“離京使不得吶!”
“為何使不得?”圣上反問,“朕是真龍天子,難道要在這里賭運氣?守京師,與朕南下,有沖突嗎?”
馮太傅一口氣沒接上,險些厥過去。
尤尚書脾氣急,見老太傅如此,氣得與圣上道:“您這是守京師?您分明是棄守京城!龐登才剛入中原,您就南逃?”
圣上抬手就把硯臺砸了出去,一雙赤紅的眼瞪著尤尚書,冷聲道:“愛卿,慎言!”
他當然要走,現在不走,等龐登進了京畿地帶,難道還走得成?
尤尚書肩膀顫抖,背過身去,無聲罵了句“慎個屁!”
蔣仕煜顧不上和圣上爭論,把韓公公拉到一旁,問道:“圣上怎么突然間就冒出這個念頭了?”
韓公公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可能是、可能是奴才說錯話了,奴才也不知道,明明是勸圣上守城,勸著勸著,他反倒是要離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