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定的啟程日子,比孫睿預想得都還要早了一天。
不管說得如何冠冕堂皇,本質上就是棄守京師南逃,圣上想走的心太過濃烈,他根本顧不上講究儀仗。
蔣仕煜見狀,已然是放棄勸說圣上留京,他只能和成國公等人一塊,盡量給京城再爭取多一些的生機。
原本,圣上在,中軍都督府、御林軍都是守備的中堅力量,可圣上與皇子南下,這些將士們都要跟隨,以保護天家安危。
如此一來,京畿能調動的兵力越發少了。
連蔣仕煜都說不好,京師到底能堅持多久。
圣上點了將,要求蔣仕煜隨行。
蔣仕煜幾番請纓,圣上才應允了他留京,畢竟,皇太后不走,長公主也是不走的。
圣上不敢勉強皇太后,他太清楚母后的性情了,他若逼母后離京,母后寧死也不會遂了他的心意。
當然,他更不敢守著京師,他只能拋下皇城與母后。
成國公卻是推脫不了,點名點到了他的腦袋上,段家哪有膽量和圣上對著干,功勞再多,也抵不住圣上越來越大的火氣,他只能讓妻兒準備好行囊,女眷陪同謝皇后與眾妃嬪、公主,他與段保戚父子護衛圣上。
中午時,顧云錦與壽安一道進宮去探望皇太后。
慈心宮里氣氛沉悶極了。
顧云錦站在廊下向珠娘打聽皇太后的具體病情。
依太醫的說法,皇太后這就是怒氣攻心,倒不至于真的一時間危機生命,但少不得要調養一陣。
何況,心病需要心藥,郁結不散,靈丹也沒有用的。
說話間,蔣仕煜從御書房過來,顧云錦問安時,見寧國公沖她微微搖了搖頭。
顧云錦的心沉了沉,這是和圣上沒有談攏的意思。
在此之前,蔣仕煜已經數次向圣上請求讓北地軍入關,可都被拒絕了。
圣上的理由是眼下內憂外患不斷,而北地軍在蜀地亦有折損,眼下再召他們入關,若狄人趁機南下,北境再失守,那北邊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顧云錦豈會聽不懂這是圣上的推拒之詞?
北狄這兩年哪有精力往南邊伸手?
那年奇襲草原,殺了安蘇汗三個兒子,安蘇汗那等脾氣,氣得吐了好幾口血。
原本唯安蘇汗馬首是瞻的草原部族內亂了,你爭我奪,斗得比安蘇汗活下來的那幾個兒子、孫子都兇。
北狄自顧不暇,又內損嚴重,沒有十幾二十年,無力再進犯北境。
哪怕有游兵犯境,那也是極少數,打了就散了,根本無法造成威脅。
以北地軍的兵力部署,留下一些守備,大部分都能入關救援。
可圣上就是不答應。
就像龐登一樣,關外駐軍無調令入關,與造反無異,圣上不點頭,顧家是無法入關的。
顧云錦緊緊攥拳。
前回,就是在這兒,圣上問她如何看待三司不撤南陵王廟享的決斷。
當時,圣上說她是蔣慕淵媳婦兒,既然蔣慕淵不在,那就由她來琢磨琢磨,阿淵會如何辦這事兒。
而今時今日,顧云錦想到那一幕,亦不住自問,若蔣慕淵此時在這里,他會怎樣去說服圣上。
她想,蔣慕淵會去請燕清真人。
真人不偏向任何人,他心中還有百姓安康和太平盛世。
顧云錦低聲與蔣仕煜商量了幾句,匆匆去燕清真人住處。
真人決意不走,那些伺候他的內侍都被他打發、各尋出路去了,顯得他這里空蕩蕩的。
顧云錦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希望真人能出面說服圣上,讓鎮北將軍率北地軍入關,馳援京畿,阻攔龐登。”
燕清真人抱著浮塵打量顧云錦,道:“圣上為何不準,夫人難道不知?”
“我知道,”顧云錦沉聲道,“可一旦西涼軍包圍京城,救援遲遲不至,京師一片戰火。南方調兵回防,將士們趕得再匆忙,也不及我顧家騎兵迅捷。
龐登入關一馬平川,我北地軍入裕門關,同樣是一馬平川。
圣上一走,帶走那么多守軍,京城等不起!”
燕清真人沉默著。
顧云錦又道:“我敢開這個口,是我能保證北地軍不貪戀京城繁華,因為我清楚,我們顧家只想護城、護民!”
差不多意思的話,蔣仕煜不是沒有跟圣上說過,只是他的身份在那兒,有些話不好說,但燕清真人是可以說的。
燕清真人嘆道:“夫人真有信心在救援趕到之前,守住京師?”
“真人留京,難道是抱著與京城共死的心的嗎?”顧云錦笑著搖了搖頭,“我抱著的是共存的心,不止是我,所有堅持留京的將士,都是抱著撐到救援趕到、里應外合、剿滅叛賊的信念而戰的。”
燕清真人被她的“共死共存”說得哽了哽,良久,道:“夫人會武?”
“會,”顧云錦笑了起來,“顧家子弟,男女皆能戰,我不敢拖后腿,雖然是家中最不能打的那個,但我也見過戰場,手上沾過敵血。”
中午的陽光依舊被云層遮擋,不知何時又是一場大雨。
可眼前年輕婦人的笑容是這般自信,仿若是破開了烏云,露出了光芒,讓燕清真人這么一個老道士都跟著熱血了起來。
他握緊了浮塵,一字一字道:“貧道這就去見圣上。”
到底是修道之人,腳步比同齡人更矯健輕快,燕清真人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御書房。
要帶走的東西都已經收攏裝箱,余下空蕩蕩的木架子,道長看在眼中,越發堅持了自己的選擇。
“圣上為何不讓北地軍入關?”燕清真人站定,問道,“您怕顧家也心生反心?”
圣上的臉陰沉得厲害。
燕清真人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說著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掛在嘴上的話。
“顧家真有反心,何必求一份旨意,直接沖進裕門關就行了。
西涼軍以清君側之名入關,北地軍則牽制西涼,理由都是現成的。
這一路誰會攔?誰又能攔?
若北地軍沒有賊心,打敗了西涼軍,京師可守,朝廷受益;
若他們真有那反心,讓他們兩軍相爭,圣上您南下避禍,看他們殺個你死我活,豈不是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