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靠著龍椅,瞇著眼上下打量燕清真人,道:“寧國公說了些什么能請真人來說項?不對,不是寧國公,是阿淵他媳婦兒吧?”
宮中事宜,圣上有心,自然就能知道。
何況,蔣仕煜去了哪里,又在忙著什么,從頭到尾就很光明。
圣上清楚,蔣仕煜腳不沾地,忙著安排御駕南下,和京中各處調動守備,讓他去說服燕清真人,那是分身乏術。
燕清真人聞言,也不避諱,抱著浮塵笑得坦蕩:“的確是小公爺夫人來尋的貧道。她有她的說辭,貧道有貧道的想法,無論誰說了什么,說得多么冠冕堂皇,貧道只看事。而在貧道看來,讓北地軍進京的好壞狀況,就如貧道告訴圣上的那樣。”
圣上摸了摸下巴上的青渣。
沒錯。
旁人為達目的而整理出來的說辭根本不重要,最關鍵的是結果。
燕清真人給他展現的正反兩個結果,都頗合他的心意。
既如此,他又為何要阻攔顧家帶兵進關呢?
圣上抬眼看向韓公公:“準備筆墨,讓鎮北將軍出兵阻攔龐登。”
韓公公垂首應下。
旨意備了,韓公公讓小內侍趕緊給三公送去,他站在廊下,燕清真人出御書房從他身邊經過,韓公公遲疑著叫住了真人。
“道長真的不隨圣駕南下?”韓公公道,“圣上很是信任真人,若真人隨行……”
燕清真人擺了擺手:“公公不用多勸。貧道年紀大了,前幾年還有心云游天下,現在是提不起那個精神了,貧道就在京中,等御駕歸來。”
韓公公嘆了一口氣,往御書房里快速掃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幾乎是附著耳與真人道:“雜家勸不住圣上,也只有真人……”
道長還是搖頭:“圣上心意已定,誰也勸不住,公公不用如此。貧道的話若是真的管用,圣上也就不會南下了。”
皇太后也好,百官也罷,哪怕是真人站出來弄虛作假,圣上想走還是會走。
沒有哪一個人,能真的勸住圣上。
不過是有些事兒能拉一把,有些事兒死諫都不過是一灘血,擦了就沒了。
三公都上了年紀,已經稟了圣上,此番不隨行南下。
圣上氣歸氣,但也不想在說服他們這事兒上浪費時間。
出京要緊,百官們愛跟不跟。
當然,三公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圣上了,無論勸得住還是勸不住,等到了江南,也得有人時時刻刻在圣上跟前勸一勸吧。
他們幾個老家伙是不頂用了,還是要靠六部官員、一眾一二品大臣,但凡能在御前說上幾句話的,傅太師出面,讓他們跟著南下。
可誰家不是拖兒帶女又有老邁父母的?
有人愿意走,也有人不愿意走,除非是圣上直接點了名的,不然各家里頭拉拉扯扯都要費上幾天工夫。
圣上哪有那個耐性等候?
反正啟程的時間定了,御駕出發,跟著走的就有御林軍、中軍都督府的兵士們護衛同行,晚幾天走的,就自己安排吧。
黎明前,宮城大門就打開了。
成國公重重握住了蔣仕煜的手,只是他哽咽得厲害,數次開口,都沒有把話說出來。
蔣仕煜豈會不明白成國公的意思。
圣上一走,京城的困局就只能靠他們留下的這少數兵力死守了。
成國公有心堅守,可無奈圣旨壓在頭上,他必須隨駕保護圣上安危。
安陽長公主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圣上的馬車。
永王爺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輕聲道:“安陽,你要陪伴母后,你不走,可壽安和阿淵媳婦兒,你也留她們?祐哥兒還小……”
“我不止是天家公主,”長公主道,“我也是蔣氏的媳婦,蔣家上下,除了原就不在京中趕不回來的,哪個走了?祐哥兒再小,也姓蔣,你們都能安心把恪兒媳婦留在慈心宮,還擔心我管不了祐哥兒嗎?”
永王爺苦著臉,他哪里是放心留下符佩清的,是不得不如此。
長公主笑了笑,知道他的難處,便轉頭與永王妃道:“我會照顧恪兒媳婦,你們路上自己保重。”
永王妃頷首,孫恪給長公主行了一禮,神色凝重。
小王爺根本不愿意走。
他再是不喜摻和朝事,也不愿意拋下皇太后和符佩清。
其實,對于他這樣的身份,在這個時候遠離京城并非是壞事,老老實實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對他們父子都是好事。
可偏偏,皇太后不愿走,符佩清走不了。
這讓孫恪如何放心?
只是他不能跟圣上硬來,否則,圣上不敢勉強皇太后,難道還勉強不了符佩清嗎?
真把符佩清往馬車里一塞,他們夫妻是一道啟程了,但孫恪能讓符佩清大著肚子一路顛簸?
何況,原本圣上就想讓符佩清走,只是皇太后不許,孫恪此時若鬧,反倒遂了圣上心意。
話說回來,圣上能默許,也就是宮里一眾老嬤嬤都看過符佩清的肚子,認定懷的是個姑娘,若她們瞧著是個兒子,符佩清就得生在南下的路上了。
御林軍過來催促,孫恪鄭重再鄭重:“姑母,我媳婦兒就托您照顧了。”
御駕啟程,前頭開路的是中軍都督府,僉事賈桂騎馬走在最前。
賈桂奉旨開道,賈家這回也就舉家南下。
賈婷隨母親賈溫氏一道坐在車中,儀仗有前后,說是隨行女眷,但前頭的車馬沒有走完,是輪不到她們的。
她們只能等候在廣場邊上。
賈溫氏心煩意亂,見賈婷撩了簾子往外頭看,她忙道:“你安分些。”
賈婷嗤了聲:“我哪里不安分了,我就是看看,前頭的貴人們走得如何了。您知道我剛才看到誰了嗎?我看到三殿下了,就在那輛馬車上,我還當他好幾年出不了府,您看,這不就出來了嗎?”
“你閉嘴!”賈溫氏探身過去,拉住了女兒撩著簾子的手,“那是三殿下,我不管你們兄妹兩個鬧騰什么,別在這時候惹事了,行嗎?”
賈溫氏聽賈婷說過,當年她受難的黑手就是孫睿。
作為母親,賈溫氏心疼過,質疑過,憤怒過,五味雜陳到了最后,余下的是無奈。
深深的無奈。
那是三皇子啊,沒憑沒據,只靠賈婷和賈琮不知道從哪里打聽來的那丁點消息,能有什么用?
退一萬步說,就算有真憑實據,他們賈家還能告到御書房里去嗎?
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賈婷被攔住了手,倒也沒惱,只靠著引枕閉目養神去了。
恍惚間,馬車終于動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她不惹事,她只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