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想要探討遷都之事,三公也不能閉口不提。
正如皇太后交代的那般,不管圣上聽不聽,他們事情就得這么辦。
折子上一二三四無數條往下列,細數遷都的弊端,總之一句話,不可行。
再者,大篇幅的陳述京中狀況,請圣上回京來。
一日早中晚三份,雷打不動往江南送。
圣上看著一本本換湯不換藥的折子,全擱到了一旁,不再多看一眼。
孫祈站在一旁,看在眼中,垂著頭不吭聲。
圣上抬起眼皮子看他,淡淡道:“祈兒也是來勸朕回去的?”
孫祈硬著頭皮應了一聲。
孫睿敗了,孫宣老實了,孫祈內心里以繼承者身份自居,自然認為勸誡父皇是他應當做的事情。
彼時軍情緊急,沒有勸住圣上留京,這也就罷了,今時今日,京城不再有戰火,他們為何不回去?
皇太后給圣上的那一份家書,孫祈悄悄看過。
上頭沒有用詞激烈之處,但那些墨點和涂改,足以看出皇祖母在落筆之時有多難過和痛苦。
皇祖母克制,亦從克制的背后,透出了滿滿的失望和無力。
孫祈不知道他父皇看到這么一封信是個什么想法,反正他自己挺難過的。
異位而處,他是那個棄京南下的君王,劉婕妤是留在京中的皇太后,最終他得了母親如此內容的親筆書,他能憋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恨不能飛回去。
也不對,真換作是他,他根本不會扔下劉婕妤就往南跑!
既是為了皇太后的愛子之心,又是為了朝臣百姓,孫祈本就主張回京,眼下更是收不住,跪地請求圣上。
參照先前的軍報,以及現在三公折子上的說法,京城在龐登的圍困中的確受了些損失,但西涼軍并沒有入城巷戰,除了幾處失火,城內損毀并不多。
塌了的城墻和破洞的雍安門都已經連日修繕,重現之前面貌。
而京城百姓在留京官員的安撫之下,民心穩定,上上下下為了京師繁榮,正齊心協力。
京城毫無危險,做什么不能回去?
圣上聽得極其不耐煩,孫祈講的這些大道理,三公跟晨昏定省似的送來的折子上,全講透了,他哪里還有興趣再聽。
再說了,他不愿意回去,是京城穩定不穩定、安全不安全的事兒嗎?
是他、天下君王,睡覺能不能睡踏實的事兒!
回京城去夜夜難眠,和在江南行宮睡得安穩又舒服,他當然是選后者。
圣上不想跟孫祈多做解釋,干脆打發了他。
偏孫祈耿直起來,和隨御駕南下的高官近臣一塊,天天都要來念兩回。
幾日之后,孫祈后知后覺地品出些味道來,他覺得父皇對他意見很大。
他思前想后,只好給蔣慕淵帶口信,讓蔣慕淵從東異回來之后見面一敘。
蔣慕淵這些天一直在外頭奔走。
別看龐登敗了,朝廷再無大戰壓在頭上,但各地躁動的民心已經現了端倪。
就如前世一般,只缺最后一根稻草,就危機四起了。
西涼軍入關、圣上難逃,就是那根稻草,京畿隨之陷入亂局,山賊禍亂,若非半月之內解了京城之圍,蔣仕煜又騰出手來招安、剿滅叛賊,這股亂風就要從京畿往四處吹開了。
現在雖然是抑制住了,但也只是暫且,圣上遲遲不愿意回京,這根弦眼瞅著會斷。
近些天,先露出些不穩狀況的是東異。
本就是打下來的異族土地,戰事之后,有人順了,自然也有不順的。
圣上遠在京城時,他們夠不著,可圣上來了江南,興許就有機會了……
蔣慕淵收了些消息,趁著還未掀起風浪,與駐軍一塊壓下去了,這才回來。
他先見過了圣上,言語提及回京,圣上避而不談,蔣慕淵見狀,也就先閉了嘴,退了出來。
孫祈在行宮等蔣慕淵。
他和孫淼、孫睿,在京中有自己的府邸,來了江南,一時之間也建不起皇子宅院,也就都住在行宮之中。
孫祈嘆道:“我勸不動父皇,還因為勸多了,惹了父皇不高興……阿淵知道父皇為何堅持不肯回京、甚至想要遷都嗎?”
蔣慕淵抿了口茶,直言道:“據我猜測,與圣上的身體有關。圣上在京城時許久沒有睡好過了,殿下知道吧?”
孫祈點頭。
圣上的睡眠問題太久了,瞞也瞞不住他們。
“阿淵是說,父皇來了江南,睡踏實了,就不肯……”孫祈喃喃,也不知是該信還是該疑,“父皇就為了這個緣由……”
“這是我猜的,”蔣慕淵放下茶盞,“等明日面圣,我再探一探。”
孫祈道了聲“辛苦”。
行宮御書房里,圣上慢條斯理用了一盅桂花甜羹。
藕粉做底,晶瑩剔透,又添了金桂,香氣越發沁人,地地道道的江南做法。
這甜羹在京中也有,但興許了開了胃口,圣上只覺得江南這兒做的更得味道。
小小一盅,比以前陶昭儀宮中的甜羹還要對他的口味。
待用過了,圣上才開口道:“阿淵離開后就去祈兒那里了?”
韓公公恭謹道:“是,聽說小公爺還在東異時,大殿下就急著找他了。”
“祈兒為了讓朕回京,煞費苦心啊!”圣上哼了聲,拿起不久前剛剛送到那疊折子,道,“一日三次,他們不嫌累,朕看著還累呢!罷了,朕也給他們省點勁兒。”
韓公公聞言一愣,試探著問:“您的意思是……”
“朕病了。”圣上一本正經道。
韓公公難得沒有轉過彎來,愣怔地看著圣上。
“朕突染風寒,身子不適,”圣上以手做拳,抵在唇邊重重咳嗽了兩聲,“朕要養病,不宜舟車勞頓,你去請御醫吧。”
韓公公點著頭應了兩聲,出了御書房,叫迎面的秋風一吹,才算醒過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揮著小內侍去請。
御醫來了一趟,依照著圣上的意思開了方子。
很快,各處都得到了消息——圣上病倒了。
孫祈正想留蔣慕淵用晚飯,一聽小內侍來稟,也就顧不上擺桌吃飯了,跟蔣慕淵一道去寢宮看望。
寢宮外,兄弟幾個前后腳趕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孫宣無所顧忌,湊過來問孫祈:“父皇是真病還是假病?”
孫祈扯了扯唇角:“五弟以為呢?”
孫宣嗤的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