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嘴角流下。
韓公公拿著帕子,一點一點替圣上擦拭干凈。
圣上看他這番舉動,簡直怪異到了極點:“你圖什么?他活膩了,你也活膩了?”
韓公公道:“奴才肯定會陪著您一塊走的,您放心。”
今日事已至此,圣上必死無疑,而三殿下也沒有一定要活下去的想法,他亦是相同。
真活下來了,他大抵是要落在五殿下手里。
他親手了結了陶昭儀的性命,五殿下能讓他生不如死。
既如此,還是跟著圣上走。
他伺候了圣上一輩子,習慣了。
至于圖什么,圖的是心中曾有過的那一丁點光吧。
韓公公沒有給圣上的答案,孫睿是知道來龍去脈的。
孫睿想要弄出這么多事情來,勢必要有一顆棋子深深埋在圣上身邊。
關系不緊密的,留了也白留,關系緊如韓公公,又豈是靠金銀就能收買得了的。
最終是鄧公公給了他線索。
現今的韓公公是圣上身邊的第一人,但他也有剛入宮時、如履薄冰的歲月,最初那幾年沒少吃苦。
那是忻貴嬪最得寵的一年,如花一樣燦然,她最喜逛園子,身邊總圍一眾宮女內侍,光鮮極了。
韓公公那時候伺候園中花木,還有些笨手笨腳,一不小心沖撞了高高在上的貴嬪娘娘,本以為會被拖出去打死,但忻貴嬪身邊的大宮女替他說了好話,不只沒有受罰,反而問他要不要來貴嬪宮中做事。
韓公公沒有去成,沒過幾天,忻貴嬪忽然失寵,禁足封宮,病了半年,香消玉殞,那大宮女也陪著走了。
再后來,韓公公得了自己的機緣,他跟了曾經伺候過先帝爺的大內侍,老老實實當了幾年乖孫子,由大內侍安排著到了御書房做茶水內侍。
順德帝當時還是皇太子,日日出入御書房,茶水都是韓公公奉的。
幾年下來用習慣了,順德帝向先帝爺討了人,韓公公自此跟著順德帝,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以韓公公與順德帝的關系,本不易挑撥,但能讓韓公公掛心多年的,唯有忻貴嬪到底因何失寵。
這是一樁迷案,便是當時的中宮、如今的皇太后都不知道答案,他曾向那大內侍拐彎抹角的問,也沒有問出答案來。
孫睿拿鄧公公誆了韓公公,說鄧公公出自忻貴嬪宮中,雖然也就是個里頭做雜事的,但手里留了些貴嬪宮里的小物什,其中有那位大宮女的一串珠子。
本意是拿些財物護身,可最終也沒有把那些換作銀錢,一來不小心斷了腿,不能自己處理東西了,怕招人眼,把他告了不算,搶了也無處說理,再者,念著貴嬪娘娘,也舍不得。
孫睿把那串珠子給了韓公公。
韓公公領情,能幫上一句嘴的時候,自是在御前替孫睿說兩句好話。
畢竟以當時的狀況,圣上未設文英殿,孫睿還是一枝獨秀,靜陽宮榮寵之時,順水推舟的人情,有何做不得的?
再往后,孫睿想要韓公公“多做”些事情時,編造了故事。
他告訴韓公公,忻貴嬪當時妄議立儲之事,說今上只是占了中宮嫡出長子的優勢,實則能力并不出眾,這才得罪了先帝爺。
韓公公信了,忻貴嬪失寵就是順德帝被立為皇太子前后的事兒。
孫睿又說,圣上再走先帝爺的老路,他屬意什么都沒有的孫禛,比先帝爺屬意嫡長子更夸張。
韓公公已經上了船,也下不得,加上忻貴嬪那“舊仇”,對順德帝自是心有埋怨。
一步偏了,便會越走越偏。
龍床上的圣上死死盯著孫睿,他四肢越發綿軟,五臟六腑跟燒起來了一樣,沒呼吸一次都在灼燒。
“你不如給朕一個痛快!”圣上道。
“父皇您這已經很痛快了,”孫睿笑了聲,“若不是怕天亮了,孫祈他們來壞事兒,兒臣還想請您再多體會體會。
您這真算不得痛苦,兒臣前世在天牢之中,被您的寶貝兒子關了七年,整整七年!
腐臭、陰冷、孤獨,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兒臣閉著眼就能想起來。
哪怕兒臣回來了,這幅身子沒有遭受過天牢折磨,那股子寒意還是跟著兒臣。
每一天都在提醒,那七年之苦、七年之恨!”
噗——
一口鮮血從圣上口中噴出,與此同時,一柄匕首刺入孫睿背部。
韓公公愕然,一把將行刺之人揪開,甩在地上。
孫睿摸不到背后的傷口,他陰毒地盯著兇手,那張抹得很是狼狽的臉上,有一雙他格外熟悉的眼睛。
“賈婷!”
賈婷嘴角噙血,哪怕被韓公公鉗制住了咽喉,她滿是恨意的眼睛都盯著孫睿。
今夜賈桂忽然被召進宮中,賈婷被吵醒,一直惴惴著。
很快,她等到了父親回來,但父親沒有歇息,而是把哥哥喊醒,兩人以中軍都督府的將兵之態,帶著兵器離開。
賈婷也有一身,是以前賈琮身量沒有拔高時穿的,后來賈琮換了新的,這身舊的就被賈婷收著玩了。
這么多年過去,家里人都不記得她有,但南下時,賈婷帶上了。
賈桂點了二十人,為了迅速,都是住在附近的。
賈婷在暗處瞎指跑了一個,自己湊數,瞞過了父兄,跟著進了行宮。
待明白此行目的是絞殺孫睿時,賈婷幾乎雀躍,這是她的機會,就該是她的!
沒想到,一時間局面反轉,她在被敲暈之前就裝暈,捆住四肢送到了圣上寢宮。
他們那些人被丟在角落,賈婷的兵器被收走了,身上卻還有一防身用的匕首,她解開了繩子,也解開了孫睿當年害她的緣由。
前世今生,多么荒唐的故事!
前世的賈家、賈婷做的事情,被蓋在了今生的她的腦袋上。
孫睿忘不了七年之恨,她不知前世,但她記得從身上擱下一塊肉是什么滋味!
她親手拿這把匕首割了自己的肉,血流如注!
她也親手拿這把匕首,刺進了孫睿的身子!
她可以死,但孫睿必須死在她的手上!
這一刺,直入背部,穿過了骨骼,扎到了心肺上。
圣上看著眼前變化,一面喘一面笑,下一瞬,他又笑不出來了。
孫睿根本不管賈婷,他拿著油燈緩緩走了一圈,把床幔點燃,而后是其余幔帳、木頭家具……
火勢漸漸起了,他又坐了回去,不疾不徐道:“前世兒臣嘗過陰冷的滋味,很不好,也就不讓父皇嘗了,現在這樣暖和,正好。
我想做的,我的目的,都達到了,雖然被安遠攔了很多,但這天下,最終還是成了我想要的模樣。
阿淵不是能收拾殘局嗎?讓他收拾去吧。
兒臣與父皇就在這兒看著,看孫祈還敢讓阿淵收拾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