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彈指即逝。
但對趙楚來說，這無疑是最糟糕的三天。
假設一個人，從小到大，干什么都是第一名，甚至是甩開第二名十條街的那種第一名。
突然有一天，這個第一名，卻遭遇到了比你更強的存在，你會是什么感覺？
你會妒忌！
你會生氣！
你甚至會發瘋！
龐小章給趙楚的感覺，和左宆羅截然不同。
左宆羅哪怕再強，在趙楚的內心，其實也并沒有太看得起他。
畢竟，你左宆羅只是修煉時間長了一些，得到的資源比較多。
說破天，趙楚在養魚的池塘里，終究是個螃蟹。
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趙楚的心中，總有一種俯瞰土著的優越感。
不論是左宆羅，還是廣陶夫，甚至是上九天世界的虞白婉。
你們終究還是魚，無非是吃得多，長的比較壯士而已。
但龐小章不同。
他雖然只能算是個魚苗，還是半死不活的那種。
但這家伙的眼睛，已經是看出了天外的世界。
龐小章的腦海里，有著屬于他自己的一道宏偉藍圖。
他用草紙，簡單的勾畫出了一些圖案，他笨拙著，小心翼翼，試圖描繪著修真世界之外，到底還有什么樣的存在。
比如喜歡吃疾病的域外天魔。
比如喜歡吃恐懼的丑陋妖魔。
又比如，如何讓修真世界，騙來更多的飼料。
每一個設想，都令趙楚頭腦發麻。
這些東西，權當做龐小章喜歡胡思亂想，但他的天賦，才是趙楚真正忌憚的地方。
滿腹經綸體，不愧是圣體。
趙楚與之討論修煉，他慧眼如炬，幾乎能一眼看出弱點與不足，甚至舉一反三，還能衍生出更加陰毒的殺招。
探討丹道，趙楚發現，原來龐小章對煉丹的理解，早已經超越了十七爐當立，只是他的真元，不足以支撐自己施展，故而整個丹青凈地，只當他還是那個透明人。
甚至連符箓一道，龐小章都有著屬于自己的理解。
鍛造，靈縫，陣法……凡是與修真有關的一切，他都信手拈來，能順著前人的思路，思考出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一點，趙楚是望塵莫及，自己甘拜下風。
甚至照妖鏡里的洪斷崖還出現過一次，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令趙楚吃了一肚子飛醋。
洪斷崖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的表情，已經在告訴趙楚一個信息：如果照妖鏡先一步遇到這個人，你趙楚就玩蛋去吧。
關于修道，趙楚先認輸。
反正這家伙天生絕脈，只有三天壽元，趙楚也不至于與心腸狹小到去殺人滅口。
趙楚企圖用人文、飲食等等凡間的東西，挫敗這個家伙。
然而，趙楚再次完敗。
只要他做過的菜，龐小章頃刻間便會青出于藍。
這些凡人也能干的事，龐小章再也沒有了身體的桎梏，運用起來更加是得心應手。
天妒英才！
趙楚以前，根本不相信有天都妒忌的英才。
時至今日，趙楚面對龐小章，他心悅誠服。
一次又一次的爭辯，趙楚快發瘋了。
今日，又是一輪對宇宙藍圖的另一場爭論。
原本趙楚懶得去爭論這些，除了讓自己感覺到渺小和心堵，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但龐小章似乎又有魔力，兩三句話，就能激其趙楚的爭勝之心。
雖然，每次都是他敗。
這一次，趙楚祭大招。
他端出前世在地球看科幻小說的內容，直接從一維的點，講述到兩維的線，三維的面，四維的空間，五維的時間……六維，七維度……到了后面，趙楚記憶有些模糊，自己都編不下去。
果然，龐小章被趙楚全新的詞匯弄懵，有些失神。
趙楚心中暗爽，穿越者之蔑視，這是他壓箱底的靈魂摧毀。
之后，趙楚又闡著降維打擊。
控制五維度的時間，去剝奪四維空間生物的生命流逝。
用四維的立方體生命，去輕易取出三維世界紙片人的腦子。
等等，什么二向箔的。
起初，龐小章被一堆不覺明歷的詞匯震驚，什么三維、二維……
可當趙楚將科幻世界里的宇宙藍圖描述出來，龐小章越聽越激動，最后他竟然是一口鮮血噴出，瞳孔都是那血淋淋的紅。
“一緯世界，就是一顆面粉。”
“二維世界，就是一連串的面粉。直線，面粉只能向前走。”
“三維世界，面粉可以朝著四面八方擴散，有了曲線，有了各種線條，形成一張面粉組成的圖案。這個世界里，有蕎麥，有大米，還有各種二維的線，匯聚成了一副平面畫，人形狀的畫。三維世界的人，是解剖開的平面人。五臟六腑，就是各種不同的白面大米圖案，暴露在空中。”
“四維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包子。外面是面皮，但在核心里，還有各種不同的材料。想要拿走里面的餡，必須先摧毀包子皮，且被毀的包子皮。不可恢復。”
“降維打擊！”
“好恐怖的轟殺，腦子和心臟，是人活命的根本。如果以四維的包子形態，去三維的畫布里，取走腦子。這根本就不需要再用戰斗，也無需費力去破壞包子皮，根本就是從桌面取東西，堪稱一指滅殺。”
龐小章蹲在地上，不斷用小棍勾畫著什么。
而龐小章根本沒有意識到，因為用腦過度，他自己的眼睛里，耳朵里，已經在滴淌著血液。
“五維世界的包子，可以穿梭時間，可以禁錮時間。面對五維世界的包子，四維世界的包子，完全是禁制狀態，和木偶一樣，包子皮沒有任何意義。”
“六維世界、七維世界……難以想象，難以想象……”
“洞虛境！”
“玄始境！”
“我明白了，為什么玄始境叫地仙。為什么從古到今，沒有洞虛境斬殺玄始境的案例。”
“原來是降維打擊，原來是這樣，不跳出維度，洞虛境和天擇境、元嬰境一樣，不過是一群木偶罷了。”
“如果洞虛境之下，包括洞虛境，皆在一個維度，不過是哪個包子大一些，哪個包子硬一些，最終還是在一個維度對戰。而玄始境，地仙級強者，已經是另一個維度的存在。”
“普通的人，想要走出這個維度，乃是逆天改命！”
“哈哈，高高在上的九天仙域，高高在上的玄始境，恐怖絕倫的地仙。”
“怪不得，一個地仙，可一分鐘內，屠殺幾萬洞虛境，原來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戰斗。”
龐小章突然和瘋了一樣，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搖頭晃腦，口中連連吐著鮮血，他似乎渾然感覺不到疼痛。
“可憐啊！”
“可憐路江離，可憐命古生，可憐你冷七斬，還有萬羅圣地的蔣明壽，道治門生的治升子……你們五人，半步地仙，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可手握日月，可吞吐江河。”
“其實你們五個圣尊，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
“蒼穹亂星海，所有人都在爭搶真正的地仙資格，可你們的思維，還停留在原來的維度，還在用凡人的思維去修煉。”
“你想突破玄始境，做夢去吧。”
龐小章連哭帶笑。
趙楚沉默不語。
其實他理解龐小章。
這個青年看似風淡云輕，似乎不在乎一切，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但趙楚知道，這種表現，其實是他驕傲到了一種極致后的不屑。
就如一個博士，面對一群小學生，他哪怕被小學生們當成是一個傻子，又有什么解釋的必要。
龐小章目前雖然是元嬰境。
但在他的大腦里，早已經模擬出了他突破問元境后的場景。
甚至龐小章在自己勾畫的藍圖里，模擬過自己去突破玄始境。
但他失敗了。
敗的一塌糊涂，敗的一蹶不振。
所以，龐小章對半步玄始境的五大圣尊，沒有任何敬畏之心。
在他的心中，這五人的境界，和自己一樣。
趙楚內心雖然不服氣，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如果是沒有照妖鏡的情況下，他給龐小章提鞋都不配。
而他也終于明白洪斷崖，為什么惋惜沒有早一天遇到龐小章。
僅僅是科幻小說里的一些藍圖幻想，竟然能讓龐小章頓悟到玄始境的壁壘。
先不提他的路是對還是錯，僅僅是這天賦，就足夠令人膽寒。
“可惜啊，我就要死了，再也沒有機會見證蒼穹亂星海誰會突破玄始境。”
“顛覆，這才是真正的顛覆。”
“如果在蒼穹亂星海，真的有地仙出現，你九天仙域，會恐慌嗎？”
“維度的奧秘被看穿，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仙，還會如此蔑視蒼生嗎？”
龐小章的嬉笑怒罵，逐漸沉寂下去。
隨后，他淡淡的笑著。
這種笑，說不出的譏諷，說不出的嘲笑，說不出的蔑視。
直接從嗓子眼里涌出來的笑，令人渾身不舒服。
“玄始境……哈哈，蒼穹亂星海，第一個玄始境，會是誰呢？”
隨后，龐小章猛地回頭。
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瞳孔，一片猩紅。
他就這樣陰森森的盯著趙楚，披頭散發，眼皮不眨。
趙楚頭皮一麻。
這種感覺，很不爽。
趙楚回想起了第一次看恐怖片的場景。
“趙楚，如果我判斷的沒錯，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就像天外要吃魚的存在，它們不光養了我們這個世界一種食物。可能在隔壁的池塘，還有另外一種類型的魚兒。”
“你來自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截然不同。”
龐小章直勾勾的盯著趙楚，而趙楚的脊背之上，早已經布滿了冷汗。
穿越。
這才是他最大的秘密，普天之下，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而眼前這個龐小章，竟然是猜的不離十。
拋開趙楚透漏了不少信息外，敢這樣想的人，就已經足夠令人警惕。
“哈哈，看來我猜對了。”
“你用不著想著殺人滅口，對我你沒必要，我已經活不過三小時。”
“來，來……快來說說，你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龐小章就像一個等著老爺爺講故事的頑童，眼神中帶著祈求。
“放心吧，我不會和任何人說。哪怕是路江離這個半步地仙的圣尊，也不配知道這種奧秘。”
龐小章搖搖頭，似乎對趙楚的警惕有些不悅。
在他的心中，哪怕是半步地仙，也還是個看不透池塘的魚兒。
自己和趙楚的話題，任何人都沒資格插嘴。
“也罷！”
趙楚苦笑著搖搖頭。
兩個神念二品的青年，放眼蒼穹亂星海，根本沒人能偷聽到他倆說話。
隨后，趙楚在龐小章瀕死前，替他展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
“手槍？機槍？加特林？”
“沒錯，這種武器，完全可以直接轟殺筑基境。”
“凡人便可以施展，簡直恐怖，簡直不可思議。”
“炮彈，坦克，迫擊炮！”
“我的天……能一擊斬殺金丹境的武器，同樣被凡人所掌控，難以想象。”
“導彈，飛機，火箭，潛艇……這種境界，連元嬰境都做不到。”
龐小章無法想象，幾十萬里之外，就被導彈所瞄準的場景。
或許，在趙楚的描述中，各種導彈的殺傷力，已經是超越了天擇。
在之后，龐小章的世界觀被顛覆。
當趙楚提出核彈、氫彈等等毀滅級的武器時，他已經根本說不出話。
如果這些武器出世，完全是可以硬抗問元、洞虛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這些武器，竟然全部掌握在凡人手中。
連靈脈都沒有開辟，壽元平均82歲的凡人手中。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恐怖世界。”
龐小章望著虛空，雙目無神。
或許，在他的腦海中，正在勾畫著科技視界的藍圖。
一個凡人，利用一件武器，就能轟殺洞虛境。
那是一個多么光怪陸離，多么恐怖絕倫的修羅世界。
“趙楚，你剛才，說什么？”
“就在幾百年前，你們地球人族的先祖，還在用普通的刀劍，在和野獸對砍。而幾百年時間，就創造出了凡人可以轟殺洞虛境的武器？”
突然，龐小章狠狠抓著趙楚的衣袖，牙齒蹬蹬作響。
“對啊，趙楚點點頭！”
從一戰，到二戰，具體幾百年時間，趙楚記不清，他歷史學習的不行。
但從農耕時代，到蒸汽，再到科技時代，甚至他穿越之前，吵鬧的沸沸揚揚的人工智能時代，真的只是幾百年時間。
對于一個地球人來說，這些事情，只是歷史課本上的常識，大部分的人，只有為了考試，才會去背誦，否則是浪費時間。
突然一個恍惚。
趙楚的腦門，滴落了一滴冷汗。
幾百年。
如果放在修真世界，一個金丹境，都沒有過完前半生。
而在地球，已經有了足夠轟殺洞虛境的力量。
龐小章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候，他再看趙楚，就如在看一個魔鬼。
而趙楚也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在穿越之初，趙楚甚至有些鄙夷地球人。
力量孱弱，連修煉都不懂，壽命更是只有幾十年，一輩子都在被病痛所折磨，哪有修真世界的人痛快，可以通過修煉，壽元無限延長。
但此刻再回首。
地球的人族，似乎更加出類拔萃。
甚至，更加……恐怖！
“在你的世界，人族已經徹底戰勝了饑餓，如果以這種速度發展下去，戰勝疾病，戰勝壽命桎梏，或許也是在百年之間，甚至更快。”
“你有沒有設想過，你所在世界的人，有沒有可能……已經觸碰到了魚塘的禁錮，甚至已經在著手逃跑？”
龐小章一句話落下，趙楚大腦蜂鳴，如被五雷轟頂。
戰勝疾病？
他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徹底戰勝。
但在古代，很多致命疾病，早已經比感冒的殺傷力還小。
戰勝壽命？
克隆、冰凍、記憶拷貝……這種設想，早八輩子前就已經有設想，甚至早就有人在嘗試！
這么多年過去，地球……又發展成了什么樣？
就在這時候，兩人設下的神念屏障被撕裂，王照初寒著臉走進來，表情有些凝重。
“我的死期到了。”
“趙楚，謝謝你，讓我知道了很多，我死得其所。”
“答應我，蒼穹亂星海第一個地仙，要你來做。或者，第一個地仙，由你來創造。”
“創造這個地仙的過程中，記得記錄我龐小章一筆。”
“從此時此刻開始，你趙楚，將全權接管我的肉身。”
話落，龐小章朝著趙楚點點頭，他的臉上，是釋然的笑。
就像一個頓悟的得道高僧！
